看似熱鬧,比起往常卻可說冷清。
終於,待街頭燈火次第亮起,總管府的巡遊車駕自祭壇前返回,往城北返行,此行才快結束。
過署前,車駕停頓。
垂帳被掀起,劉氏自看出來,盯著前方:“軍司這幾日真是忙碌,還時刻不忘帶著夫人在旁。”
穆長洲就在車前路上,烏袍黑靴,長直立,肩映燈火,雅然抬手施禮:“總管夫人近來也忙碌,當保重。”
舜音跟在他旁,挽著披帛,斂跟著垂首見禮,燈火照不出低垂眉目的臉,隻照出如雲挽堆的烏發。
無人挑破連日來這一樁樁的事,大概是幾乎已經擺至臺麵,也無須再挑破了。
劉氏目來回掃過二人,也不知是不是燈火之故,臉上似覆了層青灰般沉:“好,你二人也多保重。”
垂帳被一甩手放下,車駕立即往前,再不停頓。
穆長洲手握住舜音手臂,往後一步,帶著退讓開。
舜音此時才抬起頭,朝眼前緩緩經過的隊伍看了一眼,又看向他。
之前在那樓閣之上說的話仍在耳邊,他此刻卻能平靜等候在此,還向劉氏見禮。
穆長洲眼神看來,注視一瞬,握手臂說:“走。”
眼前隊伍已漸漸離遠,舜音被他往邊拉了一把,跟隨他去上馬。
軍司府裏安靜了幾日,今日人馬俱回。
勝雨腳步匆匆地進了府門,喚人在廊前多掌了兩盞燈。
昌風跟在後,領了人出去,為軍司和夫人牽馬。
穆長洲府門,一直走到後院門口,停住,轉頭看著舜音:“現在心定了?”
舜音跟著走來,輕微點頭。
不知為何,他說出目的的那一瞬,心裏反而踏實許多。
明明眼下形十分不利,以他戴罪之,想要總管之位也艱難,可那些先前一直翻湧不斷的心緒竟都跟著平息了。
左右無人,走近,在他前問:“你要這位置,是為了郡公府?”
穆長洲背對院燈火,被照出清晰的耳廓和臉側邊線,卻看不清神:“是,但不止。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代,遲早你會知道一切。”
舜音稍稍停頓,再點頭,比之前用力許多,又說一遍:“好,我會等著。”為了封家的真相可以等六年,不至於這等不了。
穆長洲似也頓了一瞬,才了腳步,手又來,帶往裏。
還沒進去,昌風匆匆追來:“軍司,胡番頭趕來報訊。”
穆長洲停步,手在舜音背後一按:“我很快回來。”
舜音轉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已闊步走遠,往前院看,依稀能聽見幾聲胡孛兒的聲音,也不知來報什麽訊。
幾乎沒有停頓,跟著就傳來了馬嘶聲,穆長洲剛回來,似又騎上馬,帶著胡孛兒一起出府走了。
隻這點靜,府上很快就安靜下來。
夜時,勝雨著人送了沐浴的熱水主屋。
舜音徹底梳洗了一番,坐去榻上,才想起隻過去了短短三兩日,被一件接一件的事迫來,都快沒有熄之機,竟像是已經過了很久。
一手撐著額頭,想著胡孛兒忽然來報訊的事,心底暗忖:難道是總管府又有了靜……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飄搖著燈火。
舜音睜眼,側是男人端坐的影,一袍衫整肅,側臉被一旁豎立的燈火照得明亮,鼻薄都被浸潤出暖黃,一條手臂還撐在腰側,撐著睡著時斜倚的軀。
自然是穆長洲。
才知他已回來,看一圈屋裏,自己睡了不久,但離他說很快回來還是過去太久了,朝他上看,他另一隻手裏牽著份卷軸搭在膝上,是份輿圖。
穆長洲撐著的那條手臂忽在腰側一收,轉頭說:“醒了卻不開口?”
舜音一下抵到他肩,徹底清醒了,剛好看見那份輿圖,是涼州輿圖,涼州地形他本無需多看,偏偏此時卻像是已看了許久。忍不住問:“真是總管府又有靜了?”
穆長洲邊一抹冷嘲:“總管府的直屬兵馬已調了。”
舜音一愣:“這麽快?”跟著回味過來,“你先前出府,就是因為這消息?”
穆長洲頷首:“我已親自去看過,確實了。”他手指點在輿圖上,微微劃了半圈,又將輿圖一卷,按在一邊,意有所指般說,“行事這般急切,一步接一步不停,大概是總管府裏本已很急。”
舜音想起壽宴當晚總管在數盞燈火下也難掩晦暗的臉,低低說:“莫非總管……”
穆長洲目看來,沒有直言,但彼此心照不宣。
也許總管比先前看到的境況還差,甚至已時日不多了。
沉寂忽被打斷,昌風在門外急急喚:“軍司,張佐史和胡番頭都來了。”
舜音側一,看過去,他似乎一直就在等著。
剛要手起,穆長洲停住,轉頭看著臉。
自返回涼州後,幾乎沒有一日太平,連日奔波,提心吊膽,舜音的下頜都尖了許多,襟微鬆,約出的鎖骨也突出,隻雙眼依舊黑亮,正看著他。
他手在腰側過,隻覺更瘦了,臉不近,呼吸微微沉墜,但馬上又回了手,低聲說:“沒事,接著睡吧。”說完起,大步出去。
舜音腰上被他掌心出一陣溫熱,看他走了竟怔了怔,方才已覺出他靠近,他卻又及時忍住走了,順一下氣息,不蹙眉,哪裏會沒事?
睡意全無,這偌大涼州也早已沒有容安睡之。定定坐了一瞬,站起,迅速整理襟,快步出了屋門。
軍司府的前院幾乎沒有掌燈,隻前廳裏有燈火,也隻一左一右兩盞,蔽而昏暗。
廳裏的兩人也站得一左一右,胡孛兒來回走,著手,不時扯一下絡腮胡,一雙眼掃來掃去,一臉著急。
張君奉在他右邊,皺著眉沉思,偶爾看一眼廳門。
穆長洲邁步走,進門就說:“報吧。”
胡孛兒立即上前:“令狐小子那事沒傳出去,眼下各州安穩,沒見有兵馬向。總管府的兵馬已在北城門外二十裏集結,按兵未。”
穆長洲說:“總管府借巡遊要求開城,又兵馬,想必是要接應什麽人來了。”
張君奉走近,飛快道:“各州兵馬是沒見向,可城外已查到有肅州方向來人,是劉乾泰,總管府那些兵馬就是為他準備的。”
穆長洲冷聲:“也隻可能是給他準備的了。”
張君奉道:“總管府定是一早就知會他了,趁軍司這兩日忙著應對甘州,便讓他趕趁機前來。”
穆長洲在廳走兩步,忽而瞥了眼廳門。
張君奉跟著看去一眼,燈太暗,沒見有人,何況這軍司府裏也沒外人。他低聲問:“軍司有何打算?恐怕總管眼下已不大好,今日那巡遊就可能是蓋彌彰,劉乾泰被召來是要直總管府了……”
廳中詭異得安靜了一瞬,幾乎隻有幾人的氣息聲。
穆長洲腳下緩慢踱了幾步,口氣沉穩如常:“若借別人做刀無法除去我,總管又日薄西沉,來不及再做其他安排,確實也隻能走這條路了。”
胡孛兒看來看去,直覺不對,瞪著圓眼,低大嗓門吼:“那無能之輩,莫非要肖想總管之位?!”
張君奉清瘦的臉上都青了一層:“姓劉的若先一步被那位劉夫人扶著了總管,就更容易將我們打逆反之賊了!絕不能讓他進涼州!”
穆長洲臉未變,忽問:“軍中如何?”
胡孛兒難得正:“軍中將領都是與軍司多年出生死一同走來的武將,皆由軍司一手提拔,自然人人都效忠軍司,隨時待令!”
穆長洲點頭,目忽又掃了一眼廳門。
張君奉跟著又看一眼門口,回過頭歎氣:“隻可惜軍司眼下傷未愈,可自壽宴那晚起,就沒回頭路可走了。總管府一日一變,已經步步。”⌒思⌒兔⌒網⌒
胡孛兒瞪眼,左右來回看了看:“那軍司預備如何?”
穆長洲隻說:“這點傷沒什麽。”
張君奉退後一步,抱拳,臉上焦慮一閃而逝,又低又快道:“那請軍司下令吧,心腹武還在等候,到這一步,無論軍司有何安排,都會跟隨照辦。”
胡孛兒立馬也跟著抱拳:“請軍司下令!”
穆長洲周沉定,眼神卻在輕,一件一件梳理著已有的安排,自涼州的每座城門、每座軍營,一個不落……
直至昌風快步走,送來一份急報,小聲道:“軍司,剛剛快馬送來的城外消息。”送完又急急退走。
穆長洲拿在手裏拆開,看完遞去一旁燈火上,引火燒去,扔在腳邊,說:“劉乾泰接近涼州了。”
胡孛兒當即怒道:“我這便趕去攔住那無能狗賊!”
“不,讓他來。”穆長洲冷笑一聲,“放他進總管府,他進總管府時,就是我進總管府時。”
張君奉和胡孛兒互相對視,陡然反應過來,齊齊抱拳。
穆長洲輕擺一下手:“隨時等我命令。”
二人即刻離去,扭頭出門,腳步一連串地自外而過,四下又安靜下來。
穆長洲站了站,走出廳門,轉頭找了一圈,看見廊上暗影裏站著的纖挑影。
舜音罩了件暗檀繡紋的綢披風,早就等在那裏。
他一步步走近,到右側說:“早聽見你腳步,你聽見了?”
舜音搖頭,並未離太近:“聽不清,但猜到了大概。”
手指忽被一握,穆長洲抓著手,五指指,用力握住,聲似也在用力:“別怕,音娘。”
舜音才發現自己手指早被風吹得發涼,但被他握得太,已筷覺不到。
竟然出奇平靜:“我沒怕。”停頓一下,隻聲音輕飄,“不過是舉兵而已。”
穆長洲笑一聲:“對,不過是舉兵而已。”
第八十二章
午後寂靜,穹窿灰沉,覆蓋厚厚雲,不見一點日,初冬的寒氣縷縷彌散在周遭,天像是提早就要黑了。
總管府的後院裏幾乎無人走,沉悶得不同尋常。
當中正屋寬敞,已早早點上了燈火,屏後的床榻卻似照不到,蒙著一層灰敗頹影。
劉氏一襲胡,端貴一如往常,坐在床前,手指揭著垂帳一角,皺眉看著床上的人:“我知道你是想說我太急了。”
總管額纏白布巾,倚靠在厚厚枕上,臉皺得厲害,如一塊破敗起的褐布,額間出道道壑,聲著氣,說話都已費力。
劉氏冷哼:“可我有什麽辦法?誰讓你不爭氣,終日被這頭疾困擾,這些年若非我一直在外替你撐著,你還能算是總管?被他拿了閑田就能氣到病重,竟還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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