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裏有個地境的散修,最先反應過來,臉鐵青,額頭管暴起,“哪來的小子,敢在天衍宗山下妖言眾!”
其餘人也紛紛回過神。
“天衍宗的仙師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就是!這樣大的數目,如果真有這事,我們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我想起來,我當牢頭的堂哥之前是說過,這幾年牢裏總有些死囚突然就消失了,還傳是鬧鬼來著……”
“五子你胡說什麽?真妖言騙昏頭了不!”
“……”
舊茶鋪另一頭吵得臉紅脖子。
酆業卻如未聞。
眼神沒落去半分,神容也不見一波瀾。
他本就生得極好看,人間難見,那白得一塵土都不能沾染的大氅就更裹著從頭到腳的神清冷,幾若謫仙。
於是那些人惱怒也不敢真來招惹他,一邊互相語氣篤定、聲音高昂地說著誇讚天衍宗的話,一邊藏著不安往山頭看。
他們不信酆業,時琉卻是信的。
著山頭那洶洶難消的靈力攻伐,像要撕碎了天似的法痕跡,時琉忍不住擔心,就輕聲問:“打這麽久了,小道士他們不會出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酆業不知何時拿出了那把翠玉長笛,在冷白修長的掌中懶洋洋轉著。
時琉:“天衍宗畢竟是兩大仙門之一,宗門勢力應該很強,小道士他們隻有兩個人,貿然去問……”
“誰說,隻有他們兩個?”
“嗯?”時琉驚訝回眸。
酆業下頜一抬,一點譏誚而冷淡的笑意拂亮了他眼底霜雪——
“玄門,早便到了。”
——
一個時辰前。
天衍宗,洗劍堂。
“秋白師侄!”一個獷帶笑的聲音繞過屏風,直洗劍堂中,迎麵便是喜笑開的慈和親近的神,“我還當是弟子通報有誤,沒想到,竟然真是你親自來了!”
“晚輩奉長老之命前來貴宗拜訪,風宗主折煞晚輩了。”
堂中,著玄門月白長袍的晏秋白回,握著折扇,朝聲音來折腰行禮。
跟在他後,一個神嚴肅的方臉弟子跟著作禮。
“噯誒,你這玄門天驕、第一公子的名號,天底下還有幾個沒聽說過的?難道還是我一人誇讚的不?”
天衍宗宗主——風從龍朗聲大笑,到堂中正位坐下。
坐正後,他似乎才看見晏秋白仍未起,麵上笑容一捧:“師侄快坐,都說了,不必多禮!”
晏秋白起,神溫和從容:“謝過風宗主。但晚輩有師命在,難能久留,還請風宗主勿怪。”
“…哦?”
風從龍滿麵笑容一停頓,眨眼就恢複得爽朗如常,“晏掌門也是,一點都不心疼你這個天驕兒子,有事差普通弟子來一趟也就是了,怎麽還讓你專程過來?”
說著,風從龍像是無意拿神識從旁邊那個低頭站著的方臉弟子上掃過。
確定隻是個天境修者,風從龍眼角細微的褶皺也鬆弛下來。
晏秋白淡淡一笑,溫聲如舊:“事關天衍宗清譽,晚輩忝代玄門行走天下,自當親察親問。”
“……”
風從龍麵上笑容散了:“師侄這話,是什麽意思?”
“玄門收到信,信中稱,貴宗宗,有人在祭煉萬靈大陣。故而師門派我前來詢問。”
“一派胡言!!”
轟的一聲,風從龍旁的一整張玉石桌椅便在他一道掌風下化為齏,而他起,似乎怒不可遏,“哪來的小人,竟敢如此栽贓我天衍宗,居心叵測!其心可誅!”
狂暴的靈氣洶湧在整個大堂,吹得人角獵獵。
跟在晏秋白側,袁回臉青白,額角微綻青筋才艱難保持一步未退。
晏秋白神間不見波瀾,他隻溫溫和和地上前了半步,似是無意,卻恰使得袁回被攔在了後。
袁回力頓解。
晏秋白沒什麽緒地掃了眼那一地齏:“風宗主既不知,也不必如此怒。”
“秋白師侄,你這話說得我可就不聽了!”風從龍虎目瞇起,聲音發冷,“什麽我不知,看來你們玄門是定了我天衍宗有罪,專程上門來問罪了?!”
“怎麽會呢。”
晏秋白平靜對視,“若真如此,上天衍宗拜訪的,當不是秋白這一介小輩了。”
“——?”
風從龍神頓寒,眼神不善地盯著晏秋白。
正在堂中氣氛劍拔弩張之時,忽聽得堂後一聲震響。
袁回嚇了一跳,驚慌地險些拔出劍來,晏秋白也不由側目查視,眉峰微皺。
風從龍兀地轉,向著堂後惱怒出聲:“什麽靜!?”
“不好了宗主,”一個弟子快步進來,“兩位長老給弟子們授課,一言不合,竟了手。”
“荒唐!是不是還嫌我天衍宗讓人嚼舌的地方不夠多啊!?”
風從龍重重哼了聲氣,轉回頭:“秋白師侄,你且稍等片刻吧。我去料理一下宗門務。”
晏秋白無聲折腰作禮:“風宗主請便。”
“……”
風從龍一甩袍袖,轉走了。
直等到對方影消失在神識範圍裏,再跟,也被天衍宗的製格擋回來。
晏秋白回過,手裏折扇輕開幾扇骨。
無形罩子落於周。
袁回始終皺著眉,這會終於敢出聲了:“師兄,這風宗主的反應,看起來倒是真生氣的樣子,興許他確不知?或者,那邊的消息有誤?”
“他若不知,反應未免太快了些。”晏秋白垂眸說。
“啊?他什麽時候的反應快了?”袁回茫然回憶著。
“兩,一是初聞萬靈大陣,二是那聲震響之後。”晏秋白抬眼,又向那攤被震齏的玉石桌椅。
袁回順著看過去,琢磨了幾息,表逐漸悚然:“難道,真如師兄你所料的最壞的那種況,這天衍宗上下都……”
晏秋白一歎:“父親說過,風從龍上位這些年為求第一仙門之位,排除異己,天衍宗宗早便是他的一言堂。”
袁回深吸口氣,神凝重:“那就真如師兄所猜,他這是要穩住我們,然後讓人暫時下大陣、抹去痕跡了。”
“嗯。碎玉為訊,那震和弟子來的時機過於巧妙。”
袁回憂慮地看了眼山下方向:“幸好師兄做了準備,就是不知道宗長老幾時能趕來?會不會來不及?仲師姐能跟上嗎?不會反被他們的人發現了吧?”
“不必擔心。”
晏秋白眸眼含笑,安張得話都多了的袁回:“在神識追蹤方麵,鳴夏師妹當是無人能及。”
袁回鬆了口氣,連忙點頭。
一炷香後。
托詞“理宗門務”的風從龍還未回來,洗劍堂外,夜空裏卻忽然炸起一聲曳著長尾的焰火鳴唳。
神經張的袁回幾乎是一息就從椅子裏彈起來:“師兄!是玄門焰信!仲師姐他們真找到萬靈大陣了!”
晏秋白秋意淺淡的眸裏終於還是涼了下來。
他輕歎聲,握扇起:“走吧。”
兩人影疾掠,眨眼便到了堂外。
越過簷角騰張的狻猊向上去,墨的夜空裏,焰火絢爛。
夜更深,隨一顆分不清焰火還是流星落下——
火在一個時辰後的天衍宗山巔燒得正旺,映紅了半邊夜。
舊茶鋪裏,此刻隻剩酆業和時琉,以及之前厲聲駁斥酆業的那個地境修者。
聽聞玄門長老弟子也已親至,幾個還在咬牙的普通人終於再扛不住,早就慌裏慌張地轉頭往山下跑了。
畢竟仙門搖一變,了活祭十萬生靈的魔地,那昔日善良的仙師們所留下的陣法,誰知道是不是什麽萬靈大陣的分陣眼,他們自然也不敢再待下去。
燒了半夜的火終於燒得將竟。
夜裏肅殺冰冷的腥氣也隨著廝殺聲的低落,慢慢淡去。
時琉見最後一記驚天的靈力劍,如從仙界貫下,一劍重逾千萬鈞——
連天地間的聲音都仿佛被抹殺。
識海裏隻到轟然的重響,如震如,如淵如海。
然後一切徹底平息。
時琉驚著那裏,下意識喃喃:“這是誰。”
“撲通。”
那個地境散修一屁坐到地上,臉慘白,滿臉的絕和不可置信:“玄門一劍…定天下……那位都來了,竟然是……真的……是真的……怎麽會……”
於是兩人之外,最後一個天衍宗的擁躉者也從舊茶鋪下跑了出去。
痛苦的嘶聲和質問在夜裏越來越遠。
時琉有些難過地著那人,直到影子消失在林間。
收回視線,低下頭去,半晌才輕聲問:“萬靈大陣,是做什麽的呢。”
“……”
死寂。
還有難言的窒息。
時琉本以為自己不會得到答案了,也不準備再問——還記著他說的,很多事於他不能問,不能提,不能,也不能忘記。
直到夜裏,那人清冷聲線晦上低如淵又沉如嶽的啞意。
“你便當它是……屠魔罷。”
那一聲像幽深的歎,最後卻又生擰作薄涼難消的譏誚笑意,“偌大仙門所求,無非是斬斷天梯,永絕幽冥。”
——
“……風從龍!你糊塗啊!!”
僅餘的殘敗火星零落在廢墟般的天衍宗裏,天機閣閣主雪希音的白胡子都發黑,卻是老淚縱橫:
“十萬生靈,那是十萬生靈!你屠的什麽魔?!你與魔何異,啊?!!”
“自然!不!同!”風從龍一殘袍破,渾傷痕卻掙紮著跪起,連死死咬著字音的牙齒裏都溢出鮮紅的,“萬靈大陣,祭的全都是妖!”
“他們生來為妖未作惡事又何其無辜?更何況他們還都隻是些放進人族裏尚未年的孩子啊!”
“我說了它們是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殺!”
“你——你瘋了!瘋了!天衍宗上萬年的仙門傳承已然生生斷送在你手裏,你竟還不知悔改??!”
——
舊茶鋪寂靜著。
仰看天上漸漸散去的雲後,依稀月影:“你好像,很不喜歡仙門弟子。”
“是。”
“為什麽。”
魔垂著冰冷的翠玉長笛無聲笑了,眉眼霜殺。
“當一群人自詡天下大義,他們中便會有人走偏。因為眼裏隻看得到大義,所以,任何犧牲都可以變得理所當然。”
——
“我是為了人族!為了凡界!為了天下蒼生!你們這些無能短見隻會心的愚者、又怎麽能懂我天衍宗的抱負和期盼!?”
風從龍渾是,卻搖晃著站了起來,從他角淌下,滴滴答答,於地上橫遍野的相融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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