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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的儀式長且繁瑣。
但無妨。
打從薛清茵落座開始,便有侍殷切地取來枕為墊住腰,再往懷中塞個手爐,腳下還沒忘記放上個湯婆子。
跟著又是一陣熱霧騰起,香氣也隨之飄來。
侍開始往桌案上擺爐子、鍋子、點心、酒和……
大臣們挨個拜見新帝時,薛清茵在吃撥霞供。
他們稟報其職權范圍、近日朝政時,薛清茵在吃撥霞供。
宴請群臣,他們吃著冷食,薛清茵終于慢吞吞地吃飽了。
這冬日里的天氣,冷食怎能與熱食相比呢?
但大宴之上,素來又只有冷食。
薛清茵是不吃了,那挾著熱意的香氣卻鉆了每一個人的鼻中,以至于登基大典結束后,旁的倒沒記住,凈記得那一口鍋有多饞人了。
一個個回了家,家中夫人迎上來,滿臉的焦灼也在嗅到那香氣后散去了。
“我還以為今日恐有變故發生,擔心老爺子執拗,惹來濺當場呢。”
“怎的帶了一香氣回來?等等,不會是有人被當堂煮了吧?”
對上夫人驚恐的目,這人才重重嘆了口氣:“胡話!新帝豈會這樣殘暴?若傳出去你我要誅九族的!”
“今日只是殿上有人吃撥霞供。”這人說著,只覺得渾都不得勁兒,道:“廚房弄碗熱湯面來。”
夫人連連點頭,走時還不由好奇地問:“撥霞供,近來京中流行,說城外有個莊子極會做此……不過誰敢在殿上吃?”
“宣王妃。……不,皇后。”
“那無事了。”
這般對話在別的府中也有發生。
畢竟開始說是清君側,大家還是很相信的。但等到安西軍都皇城了,把各個府邸以保護之名都看守了起來。
這要是還看不出宣王的意圖,那就真是蠢貨了。
既是“造反”,難免擔憂家中夫君在朝上寧直不屈,被當場砍頭……
好在是一切都結束了。
京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走在街道上也只聞得見冬日里凜冽寒梅的氣息。
一架馬車緩緩從青石路上碾過。
路人只見馬車旁跟著的隊伍威風凜凜,卻不知里頭坐著的正是當今新帝和新后。
按時下的風氣,子產后應當臥床至一月,這一月里要門窗閉,見不得一點風,出不得門,每日里好吃好喝供著,還要熏起濃煙,驅散氣……
不止如此,還有什麼孩子只能給娘喂養,而妻子亦不能見丈夫,因為會過到丈夫上去……
薛清茵聽了就頭疼。
不如直接掐死我得了。
眼下薛清茵便將大氅一裹,戴上一頂絨絨的帽子,由宣王,不……由賀鈞廷親自陪著,一同出宮,要到城門外去接小公爺。
有宮人和賀鈞廷伺候著,倒也不必怕累。
“到了。”馬車外響起杜鴻雪的聲音。
今日負責牽馬的是他。
“到城門口了?”薛清茵掀起簾子便要往外沖,被賀鈞廷一把薅住了。
“我抱你。”他道。
薛清茵搖頭:“別,你上的傷還沒好。”
“……已經大好了,茵茵。”
“萬一抱不穩別把我給摔了。”
“……”
不過這話有效得很,到底是勸住了賀鈞廷。
薛清茵在前面踩著腳凳下馬車,賀鈞廷就在后頭給拎擺。
下了馬車沒一會兒,就見一行人縱馬狂奔而來。
為首的便是趙煦風。
若忽略他明顯不同于常人的神,他這會兒看上去是分外勇猛的。
等到了跟前,他一個翻下馬,踉蹌了下。
然后徑直走到了薛清茵面前,張張,卻吐不出一個字。
趙煦風瘦得更多了,下頜凌厲。他頭上落滿了雪沒拂去,乍看就好像是一夜白了頭一般。
他很疲憊,很憔悴,一雙眼都出呆滯。
“阿風,我們走了。”薛清茵道。
趙煦風那雙呆滯的眼里這才緩緩流下了淚水。
趙國公的尸停在國公府上。
趙煦風跟著薛清茵他們回到府中,這個昔日萬分悉的家,已經變了個模樣。
到掛著白幡。
“小公爺?小公爺回來了!”府中的下人震驚過后,便哭喊了起來。
沒了國公爺,連跟隨他多年的趙總管也跟著去了。一時府中連個主心骨也無……
眼下見著小公爺回來豈能不激?
只要小公爺還在,就還有人能撐起門楣。
不過很快,這人就又失地垂下了頭,萬分難過地道:“按規矩,下葬前該由親人為國公爺換上壽。可這……這親人只剩小公爺一個了。小公爺又……”
別說給國公爺換壽了。
他連自己穿都不會。
這門楣撐不撐的估計也沒什麼指……
“他能穿。”薛清茵說著進了門。
國公府上的人怎會不認得?
見便是一驚,連忙要行禮。誰知道薛清茵進來了,后頭還跟著一位……
“拜見皇后,拜見陛下!”那人說完又覺得不妥。但他確實是先看見了皇后啊!
還好,他小心翼翼地一覷,發現新帝的面龐上并沒有什麼怒容。
新帝只看著皇后,目不轉睛。
“阿風,你能為你爹換上裳,對嗎?”薛清茵看著趙煦風。
趙煦風呆愣愣的,看上去沒聽懂。
但薛清茵還是將他推向了棺槨的方向。
這個雪季長,加上又用了防腐之,趙國公的尸還未散發出異味。
趙煦風住棺槨,將頭埋進去。
他認認真真地盯著那張悉又陌生的臉。
睡著了。
他想。
這時下人捧著壽走了過來。
“小公爺……請。”
趙煦風盯著看兩眼,抬手扯過扔到了地上。
下人頓時雙眼一紅:“這、這……小公爺這是還不能接國公爺的死啊。”
薛清茵看了看趙煦風的神,低聲道:“不是。是不喜歡壽吧?是嗎?”
趙煦風點了點頭,神顯得倔強。
下人愣聲道:“可是這是國公爺生前自己親手為自己挑的壽啊。”
薛清茵皺了下眉,還是道:“換一吧。”
下人滿臉茫然:“換什麼?”
“有干凈的盔甲嗎?”
“……有。”
沒一會兒,便有人抬了一副盔甲過來。
這東西很沉。
但趙煦風卻力大如牛一般,一手將自己的親爹從棺槨中扶坐起來,一手抓著盔甲便作笨拙地開始為親爹換下。
盔甲時不時撞到棺木,發出悶響。
但眾人都耐心地等著他……
終于,盔甲穿好了。
最后是穿鞋。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但最終這個只能由人伺候著穿的癡傻的小公爺,終于親手給自己的爹穿上了裳。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又盯著看了會兒。
嗯,更像是睡了。
“好了?”薛清茵問。
趙煦風點著頭,沒有流淚。
下人提醒他:“小公爺,要給國公爺磕頭……”
趙煦風這才跪下砰砰用力磕了幾個頭。
最后他拉開腰間的口袋,將里面的土倒在了趙國公的上。
下人見狀又覺得悲苦又覺得無奈:“小公爺!哎呀我的小公爺,您這是作什麼?”
薛清茵打斷了下人的聲音,問:“阿風,哪里的土?”
趙煦風說:“阿娘。”他停頓了下,又說了一遍:“阿娘。阿娘的土。”
他這話并不是看著薛清茵說的,顯然所指更像是他自己的親娘。
下人也反應過來,一拍大:“小公爺去挖國公夫人墳上的土了?”
這、這……
趙煦風不覺得這有何不妥,他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我喜歡,爹也會喜歡。”
薛清茵口吻篤定地告訴他:“嗯,你爹會喜歡。你為他穿他喜歡,你給他送土他也喜歡。”
趙煦風笑了。
下人重重一聲嘆息,也明白了其中意味,忍不住了眼角。
那壽也許真的不好吧。
讓國公爺威風凜凜的,依舊以在小公爺心中的形象離去,興許是最好的。
國公爺泉下有知,也會慨于傻兒子竟然有自己的想法了。傻兒子會為他穿,便亦能照顧自己了。
之后便是送國公爺下葬。
等葬下后,府中人才按國公爺生前一直想辦但沒能辦的事,把許家表哥認了一個到國公府來。
反正如今薛清茵已經是皇后了,他們也不必怕多認一個過來,會搶了該屬于薛清茵的東西。
趙煦風挖蚯蚓抓魚的時候慢慢也變了。
倒不是他一夜長大了。
只是他進宮見了一面太子。
嗯,太子。
一個連一月都不足的儲君。
小小儲君如今還只會沒事兒吃吃手。
這世上赤子之心總是相通的。
趙煦風很喜歡陪這個小小儲君,而且照顧起來非常有一套。
大抵是因為他的父親也曾數十年都如照顧一樣地去照顧他,那些行為習慣早在不知不覺間都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薛清茵看了都得說一句:“男媽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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