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重會
傅煜當先開路, 隨護衛不敢耽擱, 當即跟在後往裡闖。
轉瞬之間, 圍住魏天澤的人便撤了小半, 剩下的人因傅煜那句惡狠狠的吩咐,雖拿刀劍圍攏,也猶豫著沒敢擅。而魏天澤卻借著這空暇疾步走開, 轉瞬便到十數步外。形跡既已暴,他也不再掩藏自,雖是布百姓的打扮,卻健步如飛、鋒芒畢,跟周遭慌逃命的百姓迥異。
傅德清原本還沒認出此人,瞧見他那形步法才猛然醒悟,拍馬追上去。
橫馬攔路,長劍刺出, 他看著布衫下的悉面孔,雙目怒睜。
魏天澤卻是意料之外的鎮定。
冷沉的劍鋒搭在肩上,冬日山風蕭瑟,他冷笑抬眼, 眼珠子微微泛紅。
「傅煜命人別我, 知道緣故嗎?」他盯著這位指點提拔他的老將, 手裡的匕首揚起,不是衝著傅德清, 而是指向寺裡那座七層木塔, 「魏攸桐就在裡面, 有人看押,我這裡稍有差池,便命不保!」見傅德清一楞,又威脅道:「我說到做到,將軍不妨賭一賭!」
惡狠狠的言語,全然不是從前的親近恭敬。
傅德清下意識看向那座木塔,過滾滾濃煙,能瞧見上面層疊的窗戶。
倘若真有人藏在裡面,居高臨下,定能將這邊的舉看得清清楚楚。
傅德清腦海裡,陡然浮出方才傅煜那勢如瘋虎、不顧一切的模樣——以傅煜的冷靜,若非證據確鑿,不會輕易人蒙蔽威脅,想必那魏攸桐確實在對方手裡。難怪傅煜親自衝火場,片刻都不耽誤,這魏天澤果真是對傅家知知底,極會掐人死!
怒氣翻涌而上,傅德清握劍柄,手腕微抬。
魏天澤沒半點閃躲的意思,紋不,那目卻兇狠絕。
一瞬的對視,傅德清終究沒能下手。
哪怕從前還有半分才之心,在得知魏天澤的世、用心後,仍存半分舊,無意下手斬殺,今日魏天澤的行徑,卻斷然將這些盡數斬斷。論公、論私,傅德清此刻都該殺了眼前這個叛徒,但揮劍之際,腦海裡涌起的卻是傅煜。
倘若魏攸桐真在塔上,他這劍斬下去,裡面的人定會喪命。
傅德清一手將傅煜養大,從孩提刻苦,到年意氣,再到今日能獨當一面、鐵腕冷厲的悍將,二十餘年來,他是頭回看到傅煜爲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在南樓的種種姑且不論,甘願爲和離、維護,爲衝火場不顧命大局,這其中的意,令他這當父親的都震。
倘若魏攸桐死了,傅煜會如何?
就像他當年失去子、失去髮妻,若傅煜失去那個人,會如何?
此刻放走魏天澤,永寧帳下眼綫布,未必不會有再捉回的時候。但若狠心去賭……
傅德清握劍的手微鬆,方才騰起的暴怒亦隨之收斂。
魏天澤看準時機,再不敢逗留,拔便逃。
……
東林寺裡,火勢越燒越旺,烈焰如毒蛇的信子四舐,濃煙直竄半空。
火焰的炙熱烘烤尚在其次,那濃煙卻刺得人眼睛都難以睜開,未燃燒乾淨的煙嗆鼻子裡,令人頭腦都覺得昏沉,呼吸都艱難。
傅煜眼底猩紅,仗著手迅捷,直奔那座木塔而去。
火勢起來後,香客們早已逃得乾淨,有固執的僧人拼命救火,卻被濃煙熏得暈倒在地,裳染了火苗,慢吞吞地燒著,想來已是丟了命。平常十數步便能抵達的路,在火勢阻撓下,費了小半天功夫才穿行過去。
傅煜心裡咚咚直跳,腦袋有些眩暈,濃煙刺得眼裡流淚,看到塔的六層有綽影,當即騰往上攀爬。這木塔也被火勢波及,火苗嗖嗖地往上竄,已到了四層,底下的梁柱燒壞,塔搖搖墜。
他心急如焚,踹斷礙事的欄桿,翻進去,便瞧見了裡面的形。
仄的塔,橫梁錯雜,只有極仄的地方能容人落腳。
兩個壯漢鉗制著攸桐,趴在欄桿邊,盯著外面魏天澤的方向,幷沒留意到後的形——滿寺火勢竄,濃煙滾滾,越往高,煙聚得越濃,這兩人顯然是吸了不,看那鉗制的作,顯然是氣力將竭、命難保,卻仍死死拽著攸桐,打算同歸於盡似的。
而攸桐則趴在欄桿上,從後面看不到神,渾的裳卻已,正氣力微弱地掙扎。
傅煜眼中刺痛,抬腳踢開那兩個壯漢,臂便將攬進懷裡。
火苗迅速往上竄,的臉龐被照得通紅,眼裡滿是淚水,黛眉蹙得極,一隻手死死捂著口鼻,驚慌而恐懼。看到他的那一瞬,眼裡似涌起狂喜,解的那隻手出來,搭在他脖頸上,的吹下去——仿佛這抬手的作,已用盡了渾的氣力。
傅煜一顆心揪得劇痛,抱住,縱便躍下高塔。
耳畔風聲呼呼,火苗得鬆木嗶啵作響,靠在他肩上,聲音微弱。
「昭兒呢?」
「昭兒沒事。都沒事。」傅煜的聲音都在抖。
攸桐像是咳嗽了聲,那隻的袖子抬起來,捂向他的口鼻。
傅煜也不知要做什麼,只覺的手被烤得微燙,袖都是熱的,地落在他臉上。
濃煙刺人嗆鼻,緒翻涌得厲害,傅煜抱懷裡的人,眼淚倏然就滾了出來。
哪怕兄長戰死、母親過世時,他都咬死牙關沉默,沒落過淚。
梁柱燒斷,年久失修的僧捨轟然倒塌,周圍烈焰熊熊,傅煜極有經驗地避開危險,抱著懷裡的人往外穿行。
攸桐先前被捆縛雙手,爲掙開繩索,手腕磨得破了皮,被那兩位壯漢捉住著火的塔上帶時,又拼命掙扎跳進水池,崴得腳腕劇痛。但這些痛,此刻都快麻木了。被抓到木塔上待了好半天,哪怕有的袖捂著,也吸了不煙塵,臉上被火烤得微痛,頭疼裂,恨不得撕開扔掉,眼皮昏重得很,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一手捂著傅煜口鼻,另一手收回來,捂著自己。
心裡的驚恐畏懼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消失殆盡,看到他瘋虎般衝進火場,也相信他能待走出去,安然無恙。
攸桐靠在他的懷裡,閉了眼睛,竭力屏住呼吸。
……
東林寺外,傅德清眼睜睜放走魏天澤,臉沉黑。
目越過火焰濃煙,盯著那座七層木塔,看到傅煜騰竄上去,抱著攸桐躍下來時,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鬆,當即喝命屬下去追。回頭掃了眼,傅昭和賀清瀾仍昏迷未醒,由護衛層層護著。
漫天煙塵,火勢漸漸出了東林寺,往周遭山林蔓延。
傅德清半生戎馬,扛著十數萬將士和數州百姓的命,沒資格以犯險,便死盯著。
看到悉的影闖出來,傅德清綳著的臉總算稍稍鬆弛,忙迎過去。
傅煜那裳燒得狼狽,臉上沾滿了煙塵,眼睛通紅。
闖出火海,他片刻都不敢逗留,疾風般掠過傅德清側,迅速往遠飛奔。直到遠離火場,沒了那些嗆鼻的煙塵,才筋疲力竭地跪坐在地上,輕輕放下攸桐,讓靠著躺在他懷裡。綳的神鬆弛後,腦殼的疼痛才驟然襲來,想山崩地裂,昏重又尖銳。
他抬手扶著腦袋,臉上是極力忍耐的痛苦神。
這兒地勢開闊,山峰呼呼吹過來,帶著蕭瑟涼意。
攸桐渾,裳著段,雙眸仍閉,卻微微瑟。
傅煜忙解下外裳,裹在的上。
見那張細膩白如玉的臉頰沾滿煙塵,便撕了一段襟,慢慢幫乾淨。
待傅德清趕來時,就見這位名震邊塞的新任永寧節度使只穿了中,盤膝坐在荒草山坡上,懷裡抱著昏睡的人。他皺了皺眉,催馬過去,解了披風丟給他,而後翻下馬走過去,「怎樣了?」
「還好。」傅煜沉聲,嗓音被濃煙熏得微啞。
傅德清不放心,蹲看了看,又手往攸桐鼻端探了探,見神雖蒼白虛弱,呼吸卻漸漸順暢,便放了心。再回頭瞅了瞅還沒醒的小兒子,只覺頭疼恨極,沉聲道:「這回抓到魏天澤,必得殺了!」
「碎萬段。」傅煜咬牙。
傅德清沉默了下,卻仍道:「這回你行事莽撞,不是節度使該有的作爲。」
更不是以爲圖謀天下,將來要登臨帝位的男人該有的作爲。
這麼些將士,派誰去都行,你上擔子太重,不該拿命去拼。
傅煜知道他的意思。
眼皮微微了下,他收手臂,抱懷裡的攸桐。
「我不後悔。」他說完,又補充道:「陷險境是爲昭兒。」
「爲了昭兒?」
傅煜頷首,「那報信的紙條是寫的。」
傅德清楞住,片刻後,才猜出其中關竅——傅昭被捉,顯然是因見了逃獄出去的魏天澤,攸桐能將那紙條安然遞出來,可見當時幷無危險。但傅家報信用的銅哨聲音獨特,能傳出極遠,魏天澤久在傅家軍中,豈能聽不出來?攸桐那哨聲將傅昭的消息遞了出來,卻也引來了虎狼,令自陷險境,以至於被魏天澤挾持,險些命喪火海。
他心中震,瞧著這位前兒媳,半天都說出半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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