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徐靜書今日要做的「芝麻糖箔脆」,從食材到做法都相對平常, 在信王府這樣的門第是不會出現的。但對外頭尋常人家的小孩兒來說就稀罕了, 畢竟這東西須得等到有誰家宴客擺席時才機會吃到。
含院掌廚大叔進府已有十幾年, 卻也是貧戶出,自還記得這味零。當徐靜書問他要齊材料時, 他就約猜到是要做這個了。
「表小姐手藝是真好, 會得也多, 小時在家中常吃這些零?」大叔背著雙手,樂呵呵與兩個小竹僮一道支著腦袋看俐落倒水和麵。
這兩年多徐靜書在這小廚房做甜點零不是一回兩回, 與掌廚大叔和小竹僮們混得, 大家都知做東西時不需旁人搭手太多, 便隻湊在旁邊看著, 陪說說笑笑打發時間。
徐靜書俐落地將糖和香油倒進面中, 笑答道:「小時家裡煮飯都得數著米,哪有許多零吃?只是鄉間人厚,有誰家擺酒辦席時, 附近鄰裡都得出人頭去幫忙。我母親不好,便只好我去。」
約莫從六七歲起就是這樣,那時還沒灶臺高, 旁的事幫不上了太多, 大人們往往只能打發去做點心、零的小灶邊打下手。天生就是個記好的,什麼東西看人家做過一次就能學會。
「家裡拮據, 我雖在別人家學會了, 也沒什麼機會自己做, 許多東西都是在這裡來之後才第一回做。」
對自己窘困的出家境,徐靜書一片坦然。覺得,早年在家的生活雖清貧窘迫,卻並不是需要恥慚愧的事。畢竟從前戰時世道艱難,大多數普通人能活著就很不容易,沒法強求非得活多好的模樣。
這也是對新朝懷抱希與熱忱的緣由。如今一切都在向好,只要別好吃懶做,有手有腳就能奔出活路,多好。小時做夢都不敢想得這麼。
正當兀自慨時,有個小竹僮壞笑起來:「那要我說,表小姐可真是藝高人膽大!這幾年做給大公子吃的那些,竟都是頭一回做!難道就不怕萬一失手做壞了,大公子吃了要發脾氣?」
「你瞧不起誰啊,我哪回失手了?」徐靜書以齒沿輕刮角,賊兮兮笑著說反話,「而且表哥是大人,不吃甜的。都是不好意思拂了我面子才吃的。勉勉強強咽下去,哪兒吃得出來做沒做壞。」
其實知道,表哥待人不苛刻,即便當真做壞了味道不好,他也不會衝誰發脾氣,最多吃兩口外加臉不好看罷了。
說著話,麻利地切了油化進水中,再拌上炒好的椒鹽,又倒進和到一半的面中。
另一名小竹僮笑著起哄:「大公子不吃甜食是真,可要說『勉強』,這就不對了。那是大公子待表小姐格外好,不願表小姐傷心,每回都捧場吃得乾乾淨淨。不信換小五姑娘來做試試?保管大公子看都不看一眼。」
哪裡是什麼「格外好」,他就是喜歡吃甜食!徐靜書使勁和著面,兩腮鼓著空氣撐得圓圓的,心下大聲腹誹,臉上卻莫名燙了起來。
「口沒遮攔!你讓大公子怎麼『看』?!」掌勺大叔笑笑,照那小竹僮後腦勺拍了一記。
小竹僮驚覺自己說錯話,著後腦勺尷尬傻笑。
見他知錯,掌勺大叔便沒再多說,又笑呵呵轉口道:「不過,表小姐在大公子這兒啊,那確實是不一樣。」
反正含院的人都瞧得見,趙澈對二姑娘、小五姑娘和小六姑娘這幾個妹妹雖也關,卻絕沒有像待徐靜書這般細緻親近。
這兩年雖因徐靜書去了書院,趙澈也忙,兩人見面不多了,可他總會算著時間平勝送徐靜書念書需用的品過客廂去備著,每到換季時也會叮囑去給量裁新,這些可都是徐靜書獨有的待遇。
「說不得再過幾年,咱們稱表小姐,就不能再是『表小姐』囉!」掌勺大叔意有所指地打趣著。
掌勺大叔年過四旬,從趙澈記事起就負責打理他的飲食,可以說是看著趙澈長大的。因為這個緣故,趙澈對他也比較敬重,是以他偶爾也會拿趙澈的什麼瑣事打趣兩句,趙澈知道後也不會計較。
兩個小竹僮眉弄眼地笑一團:「不稱『表小姐』,那要稱啥?」
掌勺大叔背著雙手,故作高深地笑覷徐靜書:「我哪知道?這事你們得問表小姐啊!」
有時年長者拿小兒之間的事湊趣胡說,其實是無心順口。
可有些話常常是說者樂呵呵開個玩笑轉頭就忘,聽者腦子裡卻有韁野馬撒著蹄子跑偏出十里開外了。
腦中哄哄的徐靜書握著搟麵杖的手一,那張薄似蟬翼、如茶鐘大小的形薄皮立刻破掉。
兩個小竹僮立刻忘掉調侃話題,哈哈哈嘲笑:「先時表小姐還自誇從沒有失手做壞過什麼呢!」
掌勺大叔見徐靜書得面紅耳赤,便抬了腳尖朝倆小不懂事的人上輕踹兩下,笑著呵斥:「誰在廚房裡還沒失手過?有什麼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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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初春,又趕上驚蟄天,風起時不免料峭。
徐靜書從小廚房出來時打了個冷噤,兩頰滾滾的熱燙卻毫不退。
端著那盤「芝麻糖箔脆」往小客堂的方向才走出幾步,就聽平勝在背後喚道:「表小姐留步,大公子方才同玉山公子進書房談話了。」
「哦,」徐靜書垂著腦袋回,也不大敢看人,聲音小小的,「既表哥同玉山夫子議事,我就不去打擾了,你替我……」
平勝趕忙擺擺手:「玉山公子走了有一盞茶功夫了,此刻隻大公子自己在,吩咐了請表小姐過去的。」
徐靜書訥訥應了聲,端著盤子一路埋頭隨平勝走到書房門口。
平勝替將門推開時,終於抬頭道謝。
「咦!表小姐的臉怎麼這麼紅?莫不是著涼了?」平勝小聲關切。
徐靜書尷尬僵笑:「沒、沒有的,廚房太熱了。」
說完趕邁過門檻進去。
垂著眼簾將盤子放在桌案上時,忽聽趙澈淡聲道:「你臉紅什麼?」
徐靜書猛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燦亮雙目瞪得大大的。確認他眼上還蒙著錦布條,這才沒好氣地扁扁,無聲衝他做了個鬼臉。
我臉紅什麼,關你……
徐靜書赧然抿,心中有一百隻兔子開始咚咚咚蹦得個此起彼伏。
這會兒的臉紅,大概還真關他的事。討厭鬼,明明聽到與平勝說話,還特地再問一遍。
「廚房太熱,我又一直守著灶火,」故技重施,又拿先前搪塞平勝的話敷衍他,卻不敢再看他了,「你趁熱吃,我回去了。還得收拾東西,晚些要啟程去書院的。」
「站住!」趙澈眉心攏小山,總覺說話時打,便疑心是著涼起高熱了,「你過來,我……」
「我才、我才不過去,」徐靜書猛地捂住臉後退兩步,又又窘地急聲口,「你肯定又想我的臉!」
方才徐靜書進來時就沒關門的,此刻窘之下說話不過腦,音量也高了些,門外的兩位侍者與還沒走遠的平勝聽得清清楚楚。
平勝止住步子,目瞪口呆地回頭。門口兩個侍者與他的神一模一樣,都要合不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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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平勝的描述,徐靜書是「捂著臉落荒而逃」的。
趙澈俊面赧紅,十分沒好氣地咬牙道:「這小姑娘,進書院後也不知道結識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人,想些什麼七八糟的?!東想西想,吃不長。」
說完,忿忿了一片「芝麻糖箔脆」遞進口中——
香、脆、、甜,各滋味混做一,強烈的愉悅自心底升騰而起,驀地直衝他的天靈蓋。
他慌忙拍拍手上的芝麻碎屑,強忍下再去拿第二片的衝,狼狽低頭,索著端起茶盞。
打死也不能讓平勝看到「大公子被一盤芝麻糖箔脆饞哭」的奇觀。
平勝本就恭敬垂眸,並未察覺他的異樣,只是忍笑低應:「表小姐可沒有吃不長,這兩年下來都和二姑娘差不多高了。」
「去去去,數你話多!退下,把門關上,我有事要想想。」
輕輕的關門聲響起後,趙澈才長長吐出一口鬱氣,滿心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滋味。
若有所思間又了一片芝麻糖箔脆放進口中,腦子裡就忍不住開始想像徐靜書的模樣。
和阿蕎差不多高?他想了想前幾日趙蕎站在他旁說話時的場景,忍不住手在自己耳旁比劃一番。
比他矮著大半頭……這不是還是個蘿蔔丁麼?!
「誰要你個蘿蔔丁的臉,淨胡說八道,」他單手支著發燙的側臉,漫不經心小口咬著那尚有點溫熱的芝麻糖箔脆,含混哼哼,「還跟我『男有別』起來?」
呵,一個「笑得甜滋滋,兩眼兒彎得跟糖餅烙的小月亮似的」、小沒良心的蘿蔔丁。
讓你男有別!再不管你了。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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