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愣，呆呆地看著那兩個梨渦，仿佛過漫長的時歲月，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有多久沒有這樣肆意地笑過了呢？

長相明艷，當年做貴妃的時候，就有不臣子說魅君主，紅禍水，好不容易坐上皇后的位置，更是時時刻刻如履薄冰。

嫌自己笑起來的梨渦不莊重，就時刻板著臉，努力做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天長日久，好似竟忘了，該怎麼笑。

「觀音菩薩，你的寶貝瓶子呢？」

小糯米坐在太后膝頭，拉著的袖口東張西，大寶小寶聽見了，也忙邁著小短沖上來。

「觀音菩薩，你的寶貝呢，快給我們看一眼寶貝。」

太后摟住幾個孩子，大笑起來。

「哈哈哈，好，想要寶貝，皇祖母這就給你們寶貝，來人，去把我的東珠和玉如意拿上來，給這幾個孩子玩。」

太后心大好，賜了幾個孩子一堆東西，連我都有份。我寵若驚地接過賞賜，旁邊的嬪妃們已經快羨慕哭了。

太后賞了，皇后自然不能不賞，把我到跟前，囑咐了幾句話，然后給了幾個孩子一人一個金鎖圈。

「皇后娘娘出手真是大方呢，這樣好的東西，婉嬪想必見都沒見過吧？」

賢妃一口銀牙咬碎，眼刀飛一樣向我。

我惶恐地站在那兒，不敢接話。

皇后淡淡地看了賢妃一眼。

「若是他日賢妃妹妹誕下子嗣，本宮出手保管比這次還大方。」

7

賢妃漲紅了臉，囁喏幾句，不甘不愿地走了。

等出了宮，恨恨地跺腳，把手里的帕子絞一團麻花。

「呸！什麼王母娘娘觀音菩薩的，這商戶心機深沉，竟把幾個年紀這樣小的孩子也教得油舌。」

慧嬪也跟著點頭。

「可不是嗎，看把太后哄得，皇上寵，太后也疼，怕是這宮里啊，往后再沒有咱姊妹的位置了。」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議論，賢妃忽然冷笑兩聲。

「孩子的事，自有孩子去對付。等他們跟太子鬧起來，看到時候皇上還疼不疼他們。」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生子時難產，太子一出生便沒了生母。皇上和太后格外疼這個嫡長子，又因著后宮里沒有其他皇子，這些年，太子盡寵，子養得格外跋扈刁鉆。

兩個人拐了個彎，朝景福宮那頭走去。

太子今年已經十歲，太后寵著他，還

沒有放出去開府，而是安置在離自己壽安宮不遠的景福宮里頭。

還未到景福宮門口，賢妃兩人便遠遠地看見太子手里握著馬鞭，正在和幾個太監玩鬧。

兩人對視一眼，故意加大了說話的聲音。

「婉嬪的一對雙生子可真是可呢！」

「是啊，往后咱們宮里可就熱鬧了。這兩個孩子又甜，又笑說話的，誰見了不歡喜呢？不像之前——咳咳咳，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早就豎著耳朵聽了，宮里新來一對兄弟的事，他聽人說過，他本來沒當回事。可這一個兩個的，都說他們如何可活潑，夸人之余，竟還把自己拿出來做比較，一拉一踩，太子心頭就存了火氣。

「哼，我倒要看看，怎麼個招人喜歡法！」

太子把手里的馬鞭一丟，就朝我宮里跑。

8

用過午膳，幾個孩子不肯歇午覺，在院子里瘋跑，他們年紀小，對什麼都好奇，剛進宮正是最新鮮的時候。姐弟三個玩鬧一陣，一齊溜到門口，迎面正撞上了怒氣沖沖趕來的太子殿下。

兩邊人馬同時愣住，太子驚訝地看著三個小團子，左看看右看看，只見左邊站著兩個一模一樣白白的小胖子。許是跑得急，臉蛋上兩團通紅。

右邊站著個穿裳的小姑娘，小姑娘皮像雪一樣白，漂亮可極了，正歪著頭，一臉好奇地打量他。

「咳咳，不是說兩個嗎，怎麼有三個？」

太子不自在地咳嗽幾聲，旁邊的宮人回稟道：「太子，是三個呢，他們是三胞胎。」

「呀，你是太子哥哥？」

聽完宮人的介紹，小糯米開心地走過去牽太子的手。

「太好啦，我總算也有哥哥啦！」

的小手塞進掌心，太子傻了，漲紅了臉，像電一般飛快地把手甩開。

「你們三個在這里干什麼？」

小糯米看著自己空的手心，失落地嘟起，走過去牽住太子的袖，可憐地看著他。

「太子哥哥不喜歡牽糯米的手嗎，那我拉著你的袖好不好？」

糯糯的嗓音，委屈兮兮的表，這誰得了啊。

太子旁邊的大宮琉璃當即便蹲下來，抱住小糯米，聲道：「小公主，奴婢的手讓你牽好不好？」

小糯米點點頭，一手牽著琉璃，一手拉住太子的袖。

「太子哥哥，我們要去爬樹，你要一起去玩嗎？」

太子努力板著臉，冷哼一聲。

「那是小孩子玩的，本太子才不去！」

「那大孩子玩什麼，爬更高的樹嗎？」

三個小矮墩一齊仰著頭看太子，太子下一抬，得意道：「自然是玩騎馬了！」

「太子哥哥可以帶我們去玩騎馬麼？」

「可以嗎？太子哥哥，求求你了——」

「太子哥哥，拜托拜托——」

被三人圍著，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太子覺自己昏了頭，不自就點頭答應下來。

9

景福宮后頭，專門辟了一個馬場，地方不大，養的也都是些小馬，卻足夠太子一個人用了。

太子把幾人帶到馬場里，路上，卻撞見了賢妃和慧嬪兩個。

「太子殿下是要帶他們去玩嗎？殿下可真是個好哥哥呢。」

「是呀，馬場很危險，太子殿下可要照看好他們。若是大寶小寶摔了，皇上指不定要心疼什麼樣。」

賢妃兩人你一樣我一語，太子越聽越不舒服，什麼意思，我好心帶他們玩耍，怎麼了他們的奴才似的？

如果摔了，父皇要心疼，可騎馬哪有不摔的，難道他們磕一下，父皇要為了這幾個剛來的兒子，責罵自己這個舊兒子？

難道皇后里經常說的總有新人勝舊人，竟是這個意思？

太子心里漸漸躥出一火氣，他扭頭看了旁邊嘻嘻哈哈玩鬧的三個孩子一眼，覺他們瞧著也沒有剛剛那麼順眼了。

賢妃兩人說完話，還不走，站在旁邊看，仿佛監工似的，監督太子有沒有看護好那幾個孩子。

「太子殿下，當先，你要撞倒小公主了。」

「呀，小心！太子殿下，那馬頭險些到大寶。」

太子牽著馬，旁邊三個小豆丁圍著他興地又又跳，這個手馬，那個去揪馬尾。分明是他們幾個調皮玩鬧，不守規矩，可賢妃和慧嬪在旁邊一驚一乍地尖，倒好像自己隨時要傷到他們。

太子火氣上來，甩開幾個孩子，獨自翻上馬。

「走開，本太子不想跟你們玩了！」

「太子哥哥，我也想騎馬。」

小糯米依舊抱著馬不肯松手，旁邊的宮人了解太子的脾，見狀都上來勸，好說歹說把幾個孩子連拖帶抱地

弄走。

誰料，小糯米竟掙開了宮人的手，又朝太子跑了過去。

太子心浮氣躁，正好用力一甩馬鞭。

「駕！」

馬蹄飛揚，濺起塵土，馬鞭尾甩在小糯米上，慘一聲捂住臉，直地向后倒去。

10

太子一無所覺，依舊騎著馬向前跑去，后頭響起一片尖聲、哭喊聲，他跑出一小段路，才察覺出不對勁。

太子扭頭看著被太監打橫抱起的小糯米，只覺手心發涼，后背都是冷汗。

他跳下馬，往前跑了幾步，剛沖到他們面前，就見賢妃哭著朝他喊：

「太子殿下，你怎麼能打小公主，你闖了大禍了！」

太子腳步一頓，臉立刻變得鐵青。

「那你父皇把我打死好了！」

說完丟下馬鞭，看也不看幾人一眼，轉就跑。

賢妃幾人大呼小地把小糯米送到我宮里，糯米小小的軀癱著，被賢妃抱在懷中。

「婉嬪妹妹，不好了！」

賢妃夸張地把方才馬場里的事說了一遍，我一顆心頓時揪在一起，從手中接過小糯米，手腳抖得不樣子。

剛抱住糯米，卻發現朝我飛快地眨了下眼睛。

這死孩子，我心里頓時就踏實下來，恨不得打一頓。

「太子頑劣，這事可不能就這樣算了。婉嬪妹妹，我拿你當姐妹，才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若是退了一步，有一就有二，往后這幾個孩子還不知要什麼欺負。」

「現在小公主正得太后寵，我已經讓人把今日的事稟告了太后，你要趁熱打鐵，再去太后跟前哭訴一番，嚴懲太子。」

賢妃滔滔不絕，我點頭敷衍著，見我把話都聽進去了，賢妃松口氣，轉頭去找皇上告狀。

太子生母是皇后的表姐，皇后自己沒有孩子，把太子看作半個親兒子，向來護著他。這次太子無狀，說不得還能在皇上面前給皇后上個眼藥。

等賢妃一走，我在小糯米屁上拍了一下，板起臉。

「你又來這招。」

糯米人小鬼大，小時候兩個弟弟稍微欺負，就裝暈裝傷，把我嚇個半死，沒想到這樣的壞習慣，竟帶到宮里來了。

「太子哥哥還不知被你嚇什麼樣子，肯定又疚又害怕，你這孩子。」

我拍了拍糯米的手，準備帶去給太子道歉。

11

我帶著三個孩子來到皇后的長春宮里，皇后已經聽下人說了太子的事，見了我，只以為我來算賬。坐在椅上，手里捧著盞茶，面帶威懾地看了我一眼。

「婉嬪，孩子玩鬧，磕著著是常有的事，犯不著大驚小怪的。」

我點頭如搗蒜。

「是呢，太子殿下呢，沒嚇壞吧？」

皇后傻眼，「什麼意思？」

太子不堪辱，漲紅著臉從屏風后沖了出來。

「你不用怪氣的，我打了人，你反倒怕我嚇壞，傳出去旁人怎樣看我？你這子好歹毒的心思！」

我嚇一跳，還未說話，小糯米已經蹦蹦跳跳走過去拉住太子的手。

「太子哥哥，當當——其實我沒事哦，那個鞭子沒有到我啦。」

「我是裝昏嚇唬你的，我娘說你一定很疚很自責，說不定還躲起來哭鼻子了，太子哥哥，我給你道歉，我不該裝昏的。」

太子傻乎乎地看著小糯米，旁邊的大寶小寶沖過去把糯米開，一左一右抱住太子的胳膊。

「太子哥哥，你騎馬的樣子帥呆啦！」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呀，你不要理小糯米，經常用這一招，害我被我娘打屁。孩子就是氣，我們不要跟玩，我們自己去玩好不好呀？」

小糯米急得團團轉。

「糯米才不氣，太子哥哥，我也要一起玩，我也要學騎馬。」

三個小豆丁在前，太子瞠目結舌，尷尬地看了我一眼，這才知道，自己完全誤會我的意思了。即便他再不是故意的，可那鞭子也險些在小糯米上，竟要這樣小的孩子來跟自己道歉。

太子白胖的臉蛋慢慢漲得通紅，他手小糯米的腦袋，深吸一口氣。

「對不起，我方才甩鞭子的時候沒注意后，險些傷了你。」

「走吧，我帶你們去騎馬。」

「哦！太子哥哥最棒啦！」

孩子們歡呼起來，簇擁著被彩虹屁吹得暈頭轉向的太子向外跑去。

12

等幾個孩子一走，皇后忽然抿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搖頭。

「果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還是頭一回見太子給人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