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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 第 10 節 嘉瑤

他忘不掉了這樣多的苦,最后一口一口嘔出那麼多的

也忘不掉深似海的意,即便這樣苦了,最后還一一毫的怨氣也不肯給他,還在為他一針一線地祈福。

故人已去,無以為報。

于是他日日夜夜地看著留下的服、繡品……

以及留下的我。

「嘉瑤,你長大了。」

他長久地端詳我。

「真像你母妃啊。」

我站在月下,輕輕頷首。

我十九歲了。

距離母妃離開,已經整整七年。

父皇念著,而我更沒有一天忘記過

「兒臣問了欽天監,明日會有暴雨。」

我沉聲道。

「雨水是該洗刷一些東西了。」

16

父皇是突然沖孟家發難的。

徇私枉法、貪污舞弊、結黨營私……

十余年來的所有證據,一朝出示,快得沒有給孟家任何反應時間。

孟丞相在進宮飲茶時被直接扣押,他的兩個兒子得了消息,帶著家將想要出京領兵,卻被鋪天蓋地的軍隊直接圍了府邸。

——人是我從邊塞調回來的,當我出示父皇給我的虎符時,為首的老將軍落淚了。

他說,二十年前,有一個和我很像的子出示了這枚虎符,彼時還是一個微末副將的他熱沸騰,第一次進京勤王,立下大功。

如今我出現,讓他恍然以為回到了二十年前。

……

孟丞相和他的兩個兒子很快下了大牢,所有與孟家一黨的人同樣被快速清算。

父皇寧可背上昏君殘暴的罵名,也要出手清除一切朝堂上的舊疾,短短十天的工夫,京郊的菜市口斬了無數高河。

我親自擔任監斬

劊子手砍人前,有些顧慮地看了看我,大約是認為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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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見不得這樣腥的場面。

我微笑著示意無妨。

于是刀斧起落,人頭落地,滿地,映出我森然的面孔。

十二歲那一年,我看著母妃離我而去。

自此之后,便再沒有什麼能夠撼我。

我很像林疏

但我比更厲害——我斬斷了所有的弱和溫,于是便也失去了所有的和破綻。

17

孟皇后被打冷宮,父親和哥哥的死訊接連傳哭得反復昏死過去。

塵埃落定的那一日,我去看

還是那間屋子,在這里,我和母妃一起住了許多年。

孟皇后頹然地靠著墻,還是很,像是被暴雨摧殘后的花。

的鬢發上,仍然著父皇賜簪。

我走上前,手將那支簪拔了下來。

「你做什麼!那是本宮的東西!」

孟皇后紅著眼睛,試圖阻止我,然而已經太虛弱,于是我單手摁住了

「六宮之中,唯有皇后可以佩戴此簪,孟皇后如此在意此,也是理之中。」

我不再喚母后。

事到如今,怎麼也該明白過來了。

孟皇后瞪我良久,流下兩行淚來。

「你從未失去記憶,對不對?」

哭道。

「皇上對我說用藥抹去了你的記憶……我竟然信了他的說辭……我怎會這樣蠢?!」

我靜靜地看著大哭,在心里嘆氣。

都是這樣蠢。

我母妃當年,也是這樣蠢。

的那一刻,們都失去了原本的智慧。

我將那枚簪,重新孟皇后的發髻中。

「戴著吧。」我輕聲道,「只是有點可惜,你本來的質,應當是很適合生育的。」

世家里最的小兒,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麼會……先天有虧呢?

孟皇后猛地瞪大眼睛,渾抖。

「這簪子……」

「嗯,只有最外面一層是金子,里面是藥石,之所以綴了這麼多明珠,就是為了掩蓋它重量不對的事實。」

「藥石每日都在腐蝕你的,所有會告訴你實話的太醫,要麼被收買了,要麼被除掉了,剩下的都會沉默地給你開出藥方——但你永遠不會有孕。」

「雖然皇帝的,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著孟皇后,彎起角,「但不得不說,我父皇好像真的不你,他唯一過的人,是我娘親,你最討厭的那個林疏。」

……

孟皇后瘋了。

大哭大鬧地要見皇上。

我原本很不耐煩地要離開,卻在聽到大喊的話時,驟然停住了腳步。

「去請皇上。」我吩咐邊的宮人。

我覺得,父皇有必要聽聽孟皇后最后留給他的話。

父皇起初不來。

他說他不愿意見害死疏的人。

但在我的堅持下,他最終妥協,撐著病來到了冷宮。

孟皇后已經瘋了,反反復復地,只喊一句話。

而剛踏冷宮的父皇,便聽到了這句話。

「皇上!你在為林妃的死報復臣妾嗎!可真正害死林妃的人,是你啊!」

我坐在暗,靜靜地瞧著父皇用抖的指尖,指向孟皇后。

「你……你休要胡言……」

然而孟皇后只是發狂地盯著父皇,尖銳地重復。

「真正害死林妃的人,是你啊!」

是你啊。

大太監尖利地宮人堵上孟氏的手用帕子去父皇的角,父皇咳得腔不斷抖,吐出來的已經呈現出發黑的澤。

——和那件已經干涸的一模一樣。

我適時地走出來,大太監將父皇扶到一邊,然后看著孟皇后,冷聲道:「孟氏竟敢對皇上大不敬,來人,賜杖刑。」

宮人呈上廷杖,我接過來。

十二歲那年,在母妃走的第二天,我被孟氏賜過杖刑。

如今,整整七年過去,我終于十倍奉還。

我親自掄起廷杖,狠狠砸了下去。

孟氏的慘聲響徹冷宮。

不知過了多久,我打累了,把廷杖扔給宮人。

孟皇后的里不斷地往外涌瞪著我,雙眼通紅,雙不斷翕,似乎在說什麼。

我湊近邊。

多年前,我吐了一臉沫,而現在,連這個力氣也沒有了。

只是用氣聲,微弱地說:「你要為你娘復仇,為何只找我……」

我知道要說什麼了。

笑著孟皇后花容失的臉,我湊到耳邊,用只有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你急什麼,下一個就是他。」

孟氏雙眼大睜,掙扎起來。

看著坐在遠的父皇,要告訴父皇,這個他一手扶持起來的皇太要弒父。

但父皇看不懂的口型,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人帶下去。

我平靜地對宮人道:「帶去慎刑司,把剩下的打完——對了,不準給藥,讓傷口自行潰爛。」

父皇聽到了我的話,他微微挑眉:「嘉瑤現在……已如此心狠了嗎?」

那一刻,他或許是起了戒心的。

但可惜,太晚了。

18

孟皇后的那句話深深刺激了父皇,他徹底病倒了。

所有來探他的人都被我屏退,我告訴他們,父皇不想見任何人。

只有我能進養心殿侍疾。

每次進去時,我都端著太醫院給的湯藥,太醫告訴我,父皇的病雖然嚴重,但好好治療,應當還能有起

我點頭,表示雖然父皇現在不愿喝藥,但我一定好好勸他。

進殿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湯藥澆進了花盆里。

但我給父皇,帶了別的東西。

「你想不想知道,我母妃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麼?」

父皇躺在病床上,靜靜地看著我,他的臉衰敗枯槁,如同活死人。

我娘親若是看到,大概會后悔自己當年過這樣的人。

說,不怪朕……」

「哦,那是我騙你的。」我平靜地拿起布袋,將娘親的和那幅繡了一半的江山圖收好,「真正的話是——皇帝一定會愧疚的。」

19

皇帝一定會愧疚的。

娘親說,在還是個小時,常看言小說。

「什麼是言小說?」

我娘說,就類似于我們這個時代的話本兒。

我不喜歡話本兒,總覺得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是文人客的意,因此便對娘親口中的言小說,也沒了好

娘親笑著我的頭。

說:「我當初看言小說,里面死魂滅,男主在登基后念一輩子,坐擁萬里江山,無邊孤獨,總會覺得。」

那時候的娘親已經虛弱不堪,我不知該怎樣安,只能盡力握住的手。

「父皇也定然會念你一生,他一定還著你……」

娘笑了,搖了搖頭。

「他的后悔,是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娘沉溺,做錯了太多事,也拖累了你,如今只能幫你最后一件。」

要我將這無用的后悔,變得有用。

我太像母妃了,長得像,子像,父皇補償不了母妃,便將所有對母妃的虧欠,補償到了我上。

一步一步,我終于借著他的愧疚,為了本朝第一位皇太

所有害我娘的人,都該被清算。

先是孟家,再是他。

如今,父皇躺在病榻上,含淚對我說,他是真的母妃,當年母妃下的一切委屈,都并非他的本意。

他是真的想保護好母妃和我。

我搖搖頭。

「父皇,你可以騙自己,但不必騙我。」

「冷宮多年,明明只要你多照顧一些,我和母妃至能有正常的吃穿,但你沒有。」

「但凡你肯放我母親離宮,以的本事,那些權貴想要的命也很難——但你又不肯。」

「你對的猜忌是真的,你的自私也是真的,現如今的一腔深,不過是死后,你終于想起了的好。」

「太遲了,那個唯一會真心待你的已經不在了,留下的是很像、但只會利用你的我。」

……

我將父皇了母親曾在的冷宮。

不給水,不給藥,我母親當年吃什麼,他現在也吃什麼。

心腹宮人勸我,說這樣對父皇,消息一旦走,以后青史上會留下罵名。

我笑笑。

「商紂暴,人人都說是妲己所;唐皇守不住江山,罪名也是楊妃背的。」

「我們人做不做錯事,罵都沒挨,倒不如真的狠狠心,別枉擔了這名聲。」

母妃在冷宮中住了七年,而父皇只住了七日。

第七日,心腹宮人來報——皇上怕是不行了。

宮外,臣子們紛紛諫言,國不可一日無君。

……

登基那一日,有人求見我,說是帝師的弟子。

我見了他,那是個面如冠玉的年,姓季名昭,自稱追魂人。

他師父能夜觀星象,破天機,而他能封印靈魂,與亡者對話。

他告訴我,我娘的魂魄并未消散,這麼多年,一直注視著我。

「你娘親說,你做得很好,為你驕傲。」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自己的腔已經變了鐵鑄的。

但還是在聽到這句話時,第一次泣不聲。

……

據說娘親還想見父皇最后一面,說,當初沒有告別的機會,如今我登基了,心愿已了,魂魄也將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于是想對父皇好好道一聲別。

季昭實現了的心愿。

于是父皇得以見到娘親的靈魂。

我看著已經病膏肓的父親,在床上垂死掙扎起來。

「疏,疏。」他一遍遍著娘親的名字,「朕和你一起去,你再也別離開朕……」我娘親出現前,世間無人對他好;我娘親離開后,世上再無人對他真心。

一生僅此一次的真,被他親手錯過了。

「我娘親怎樣說?」我問季昭。

季昭向我復述:「你娘親說……」

「雷霆雨,俱是君恩,從今往后,死生不見。」

當夜,父皇心悸而亡。

而我登上皇座,下萬臣朝拜。

20 【歷史】

惠帝于乾元十五年病逝,死前反復呼喚廢妃林氏的名字。

嘉瑤公主為本朝第一位帝,帝登基后,追封其生母為端懿太后。

時聰慧,文武兼備,不輸男兒,即位后任賢用能、恤民,興水利、減賦稅、辦學堂,雖然有疑云稱曾在早期的宮斗中有弒父殺母之嫌,害死嫡母、死父皇,但這一切均沒有確鑿的證據,因此只在野史中流傳,正史提及時,大多認定是一位見的賢君。

帝在位時間長達六十年,于八十高壽時故去,死前說了一段話,侍無人能解。

當時病重的帝看著虛空,輕聲道:

「系統,你終于來了。」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帶我去娘親的世界看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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