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在說這件事。
我沉默了一下后,說:「臣沒錯。」
他們抓住了一點由頭,無限放大,攻訐傾軋。
我若不知道便罷了。
但我知道了,且此事與我有關,便不能視而不見。
蕭儀低低笑了起來,發上華麗的步搖叮當作響。
「公主。」我定定看他,重復了一遍,「臣沒錯。」
他俯過來,一張臉埋在我頸邊,笑著,嘆著:「傻駙馬……真是個……」
是個什麼,他沒說。
但我猜大約是憨憨,古板之類的惡評。
也不是只他一個人這麼說過我,早習慣了。
我手臂了,猶猶豫豫中,還是摟上了他一把細腰。
「你說我今日得罪了恩師他們,不包括你嗎?」
……他肯定是理解我,支持我,贊同我,所以不怪我。
蕭儀倏地笑了:「本宮是你三年前便已經得罪完了的。」
我小聲地「呿」了一下,回手。
「嗯?」蕭儀拖長了聲音。
默不作聲又摟了回去。
蕭儀像只大貓,隨著馬車晃,薄薄的紅在我頸邊親不親,蹭不蹭。
「公主……」我想躲又躲不開,麻麻的。
「呆子。」他笑著罵了一句。
還不如憨憨古板呢……我默默不開心。
15
事實證明,蕭儀說得很對。
那日之后,戶部沒人搭理我,吏部看我更不爽。
恩師門下出,往日稱兄道弟的,見我都躲得老遠。
除了符鈺。
符鈺待我還是一如往昔,甚至比以往更親了幾分。
「你素來不與南派門閥親近,如今也徹底與北派撕破了臉,只怕再難晉升了……
「可惜了,壁月開國二百余年,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算學無雙的顧煜衡……」
符鈺又是一聲嘆。
正說著,七八個侍魚貫而。
「閣奉陛下擬旨。
「查,戶部正九品,文書顧煜衡,燕州任上三載,政績卓絕,勤勉躬親,擢升為正七品,任戶部掌事,欽此。」
黃澄澄的圣旨鋪開,我與符鈺跪在地上,相互看了一眼。
就……有點蒙誒。
小皇帝還未親政,圣旨都是由閣擬定,換句話說……
我仔細看了看圣旨上的字跡,悄悄抿,樂。
是他的字沒錯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那名字,尤其比旁的字工整好看得多。
「看來,做駙馬是有些好的。」符鈺淡聲說,「你在燕州的政績換了回帝都做的機會,如今又連升兩級。」
「與駙馬有什麼關系。」我渾不在意道,「我在燕州的功績,足夠做侍郎了。」
「哦。」符鈺淺應。
握著沉甸甸的圣旨,我難掩激。
從今天起,我不是九品小吏,是七品芝麻——頂頂好的一顆香芝麻!
升,此時此刻,有。
發財,俸祿上漲,有。
娶妻,壁月第一寡……瘋……人,有。
生子,正揣著呢,有。
我可真是古往今來最大贏家。
嘿。
咬著指甲的手指被不輕不重打了一掌。
我鼓著臉看蕭儀:「疼。」
「要笑便笑,別像個了了油的
老鼠一般。」瑰麗的長眸橫了過來,「手里還有墨漬,也不怕中了毒。」
「公主。」我腆著笑坐在他邊,「今日那圣旨,是你寫的吧?」
「你說呢?」他反問。
「是你寫的,你的字跡我認得。」我說,「燕州時,你寫信來罵過我,一看便知是你的。」
他握著我的手,拿帕子慢條斯理著墨跡:「是本宮寫的又如何?」
「也沒啥。」我笑嘻嘻,直白白,「就高興唄,特別高興。」
他向我,也笑了:「堂堂三元及第,只會說大白話?」
啊,要文雅的啊……
也容易。
我得意忘形地抱著他的手臂,晃啊晃地:「蓬山漫漫青云路,有來儀相顧,相顧,相顧,云中錦書來,誰寄?吾妻語,吾妻書,吾妻——」
我抿著角,小聲說:「吾妻,蕭儀。」
懷中抱著的臂彎繃又繃,那玉碎昆山的低沉聲音啞得厲害。
「……你哪里學來的這些?」
「燕州時。」我不好意思地把腦門抵在他肩上,「偶爾,會看話本子……」
蕭儀:「……」
良久后,他說:「以后,多看些,多說些。」
16
長公主聽甜言語。
尤其喜歡聽我說,他是我妻子這樣的話。
別有點錯位……但又覺合合理……
思來想去,可能是因為他那樣艷無邊的容貌,以及惡劣瘋批的格,就該被捧著被慣著。
千萬寵,當公主一樣對待——他本也就是最大的長公主。
甜言語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張口就來,但我也有難以啟齒的。
肚子這顆蛋,孵了快三個月,再瞞也很難瞞得住。
我決定找個機會,告訴他。
可還沒等機會來,意外便先一步發生了。
秋冬際,碎雪混著冰雨,冷意刺骨蔓延。
我打著一把傘,瑟瑟發抖地站在廊下,手里一沓公文被水汽浸得發。
六部尚書的聯會,延時了近一個時辰。
我急于見兵部尚書,商榷冬后,要撥付前線軍士的糧餉冬。
可六部尚書歸屬不同派系,只要聚首,必然要針鋒相對。
言語間謀詭計,實際上不干正事。
「顧大人。」
門里走出了一個吏,對我說:「里頭還要好一會兒呢,你若是不急,最好明日再來。」
「眼下就要立冬,帝都已經這樣冷了,北境怕是更冷。」
我蹙眉說:「多遲一日,數萬的軍士便要多挨凍一日,你我上是棉,他們上是鐵。」
且國事繁冗,不理完這一項,如何有空閑推進下一項。
今日事,今日畢,向來是我的準則。
又站了半個時辰。
雨雪越發大了起來,寒意自腳底往上竄,小腹墜痛。
我眉心皺,有些站不住了。
攔住一個要往里送熱茶的人,我低聲說:「你進去問問,還要多久結束。」
那人誒了一聲。
好半晌出來時,他小聲說:「里頭怕是沒完,正掐得歡呢,顧大人……顧大人?」
眼前陣陣發白,腰腹疼得愈發尖銳。
我一把抓住他,急聲道:「勞煩——長公主,請他來,快!」
撐不住那疼,我丟了傘,靠墻蹲坐。
一手死死抓著公文,一手按著肚子,耳朵里嗡嗡地響。
等視線之中有一道紅影閃過時,我下意識出手,也不知道抓沒抓住,便徹底暈了過去。
17
「……駙馬有寒癥,如今又遭了冷,幸好魄康健,又曾服過諸多良藥,才不至于流產……
「臣是長公主的心腹,必會竭盡全力,保住公主與駙馬的骨……」
……
再醒來時,眼前恍恍惚惚,看見了繡工致的床幃,以及——我那殺氣泛濫如閻羅王的妻……
見我醒了,蕭儀淡淡掃了過來。
一眼。
就那麼一眼,我后脊梁骨都了三。
「駙馬真是好本事。」
他慢條斯理地夸我,我害怕。
「駙馬也是好膽量。」
他輕描淡寫又夸我,我好害怕。
「是本宮糊涂了,本宮愚笨了,本宮……」
「儀!」我忽然喊他。
從未對他直呼其名,如今顧不得更多。
見他不說話,我果斷起,一把抱住他:
「咱們有孩子了。
「我要做爹爹了,你要做娘親了。
「等孩子生下來,我教它識字算學,我教它做人道理,我教它……
「我反正什麼都教,什麼都管,什麼都—
—」
耳朵倏地被拎住。
不太疼,但我直接被嚇沒了靜。
「說啊。」蕭儀聲低沉,眼中冷漠如刀,「怎麼不說了?」
「公主……」我跟被掐著脖子一樣,悄地低頭,「臣,知錯了。」
「太醫說你有三個月的孕,三個月,你必是早已清楚,卻瞞著本宮到了現在。」
我頭鐵地小聲說:「也不是瞞你,只是沒找到好時機與你說……」
「顧煜衡!」
驟地寒下去的聲音不復微啞,殺氣騰騰:「你到底是沒時機說,還是抱有永遠不與本宮說的念頭?」
永遠不說,那便是趁他不知道,將孩子打掉。
我之前確實是這麼想的。
「公主,臣并不想傷及你的骨……」
「你以為本宮在乎的是孩子?」
不等我回答,蕭儀寒聲道:「本宮從不在意他人,即便親骨,本宮也毫不垂憐,本宮氣惱的,是你!」
我眨眨眼。
「你滿眼盡是國事百姓事天下事,為此奔波辛勞,不惜以命前途去拼。
「懷了孕對你而言,是最小的小事,漠不關心全不在意。
「本宮猜,你原想著不要這孩子,因為你不知道這孩子的生父是誰,不如干干脆脆落了胎。
「而后沒有空閑理,再加上與本宮親,知曉本宮是的父親,又與本宮有了些夫妻溫,便想著留下它。
「只需或早或晚,與本宮說上一聲就。
「可是顧煜衡,你眼中,你心中,本宮究竟有幾分重量?
「此事竟不值得你一點惶恐、一張、半分為難!」
我啞然不語。
蕭儀說的,都是事實,將我心事得一清二楚。
半晌后。
我輕聲說:「公主是臣眼中的一顆明耀星辰,孩子是臣脈延續的一點騏驥,但是……臣心中還盛著日月乾坤,黎民江山。」
18
蕭儀不在乎孩子,他在乎的,是我心中,他的分量太輕。
他覺得,我應該為有了我們的孩子,或左右彷徨,惴惴不安,或歡天喜地,幸福開懷。
但我都沒有,我只是按況,為孩子,為他,做了安排。
他忽然明白了,我心中最在意的,本不是他。
于是,他作得更加厲害。
先后懲了六位侍郎,將兩位史貶出帝都,斥責六部尚書,甚至抓了其中兩人丟進大牢。
羅織罪名,牽連甚廣,下一步便要開刀殺人。
一直以來,杜太尉的北派似乎能與蕭儀的南派上一。
可如今才驚覺,兩人手中的權力,本不是一個量級。
「你鬧出這樣的陣仗,無非是想引起本王的注意!」——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話本子里的這句話。
王爺注沒注意不好說,駙馬是真真切切注意到了。
安神香彌漫室,蕭儀側躺在榻上,單手撐著一側太,微微蹙著眉。
像是睡著了,但我知道,他是在心煩意。
察覺到有人進來,他沉道:「滾出去。」
「公主,是臣。」我走到他前。
蕭儀眼睛不睜,只淡淡道:「更鼓還未敲顧大人就回來了,怎麼,公事不要了?」
我了鼻尖:「今日是冬至夜,帝都城有鬧市,臣特意早些回來,想同公主一起去看。」
蕭儀緩緩睜開眼,冷淡向我:「不去。」
這,好像哄不好了啊……
我絞盡腦想了又想,想不出能說服他的辦法,只好低頭絞著手指。
「書呆子!」他沉著聲說,「本宮說不去,你就不能再多勸一句?」
有戲?
我朝他眨眨眼:「那公主去嗎?」
蕭儀沒好氣瞪我:「本宮不去!」
那雙漂亮的紅抿了一下:「……本宮若不去,你怕是要立刻回戶部算賬吧?本宮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去之前,蕭儀拿了條絨的大氅,給我披上。
又親自彎腰,把一雙綴了狐貍靴子套在我腳上。
「公主,你先前答應過臣的……」
「你有寒癥,又懷了孕。」蕭儀冷眼,「想做你自己,也得有命在才行。」
19
帝都城繁花似錦,夜市中人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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