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府尹從未聽說過，有人口箭傷會導致失憶的。

文承也沒聽說過。

但并不妨礙他咬定自己只記得剛到臨安府第一天發生的事，甚至裝出第一次見彭府尹的模樣。

什麼寶泰賭坊、聆音樓，聞所未聞。

至于程小棠的名字，更是一聽就頭暈犯惡心，誰都不能提。

彭府尹一言難盡的任由文承錯百出的演戲，怒意直沖天靈蓋，卻不得不陪著他演下去。

他已經得罪了信國公和蕭小侯爺，與岳家陸府的關系更是搖搖墜。

唯一能握住的，只有文昭儀這條人脈。

彭府尹在探完重傷到腦子的文承后，馬不停蹄地回府理家事，卻發現彭夫人帶著彭蕙和彭鴻玉回娘家了。

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月姨娘和彭鴻軒直到子夜都沒回來，不知所蹤。

第二日，徹夜未眠的彭府尹頭疼裂，眼前陣陣發黑，卻還要強打起神先喝參湯后喝濃茶，再帶上救心丸開庭審理城外綁架搶劫案。

綁架案的害者文承一覺睡醒后，依舊什麼都不記得。

搶劫案的害者程大牛父子更加離譜，右臂被劃了一道皮外傷，那

麼大一個壯漢包扎完竟然也說自己失憶了。

就記得有幾十人想攔路搶劫，不記得對方長什麼樣子。

程天壽干脆說沒出過驢車，誰都沒看見。

彭府尹能猜到文承的意圖，卻并不明白程大牛父子是玩的哪一出。

他分開盤問過彭勇等人，確定先是蕭昀舒，后是信國公，分別讓他們在口供上簽字畫押過，等于目前是有兩份罪證落在別人手里。

雖然他們供認的主謀是文承，目的是找回丟失的圣旨，且犯罪行為未遂，彭府尹作為彭勇等人的主子，也不了干系。

就算棄車保帥，也得被史和政敵上奏彈劾家風不正、下不嚴。

然而最讓彭府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信國公竟然真如昨日與周通判所說的那樣，不再過問綁匪一事。

蕭府只派出羅離來走了個過場，問就是到驚嚇過度，記不清事了。

圍觀百姓們起哄聲四起，紛紛覺得這個案子的背后肯定有大謀，怎麼可能所有人都失去了記憶。

這不是明擺著糊弄人嗎？

被糊弄的彭府尹臉凝重，一寸寸審視著那一連串的失憶患者，當堂宣布因苦主文承、程大牛、程天壽放棄追究綁匪的責任，就此結案。

說完后，他可以等待了一盞茶的時間，試探周通判和梁同知的反應。

“大人英明！”

“大人明察秋毫，實乃我輩的楷模。”

周通判和梁同知一唱一和地追捧起彭府尹，對判決毫無異議。

程大牛站了半天有些累了，誠懇道：“府尹大人，草民跟兒子簽了這份供詞，就可以回家了嗎？”

彭府尹最后深深看了程大牛一眼，沉聲道：“程大牛，程天壽，本最后提醒你們一次，簽字畫押后，他日即便想起劫匪的面貌，也不能再告狀。”

程大牛抱著傷的右臂，爽快道：“多謝府尹大人提點，草民聽懂了。”

程天壽按照計劃，聲音響亮地說道：“棲云道長說了，這一劫是應了之災，我跟爹不追究才能避開更大的劫難。”

旁觀的百姓們聽到這話，自覺抓到了話里的重點，眼神放地頭接耳。他們散去后，還在小聲猜測著更大的劫難是什麼，時不時瞄一眼文承和彭府尹。

大清早跑來湊熱鬧的都是城里的閑人，拿老爺判案當戲班子看，也算見多識廣。

一個案子同時出現三個人失憶，還都是苦主，可是件稀罕事。

走出大概百丈遠，就有人參悟了其中的奧，驚呼道：“我明白了，那對父子是怕得罪昭儀娘娘的嫡親兄長，才假裝失憶的！”

“小兄弟，這話怎麼說？”

“可不敢說！就你能顯擺，快跟老娘回家！”

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被婦人揪著耳朵拎走了，剩下的同路人卻被他啟發了，找了個樹蔭底下湊堆閑聊。

沒多久，一個流言悄然在城傳播開。

臨安府衙門，彭府尹保持著喜怒不形于的威嚴，像往常一般理公務，神上始終繃著一弦。

從開堂審案到結束，不到半個時辰。

他與幕僚徹夜商討出來的手段，一個都沒用上，事就比計劃中還圓滿地結束了。

這不合理。

信國公聲極高，定安侯重權在握，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蕭昀舒都不必忌憚文承，為何會什麼要求都沒提就放過這件事。

彭府尹可還沒忘記，當初蕭昀舒在臨安府的地界遇襲，是如何自燒茅草屋要賠償的。

文承對此不以為然，堅信是自己裝失憶的計策打了信國公等人一個出其不意，他們想不出對策，又不敢撕破臉，才化干戈為玉帛。

他的妹妹是寵冠六宮的文昭儀，正常人都不會為了幾個鄉野賤民與他為難。

文承越想越有底氣，他是何等尊貴的千金之軀，了重傷都沒計較，程大牛被劃一下本不值一提。

再說彭勇那些人是彭府尹的手下，與他何干？

就算有口供，也是誣陷。

彭府尹心力瘁，懶得再跟文承這個榆木腦袋解釋其中的患，敷衍地關心道：“文大人傷勢不輕，客棧人多嘈雜不宜養傷，不如來寒舍小住。”

“來人，去請萬齡堂的鄭大夫來”

“不必！”

文承斷然拒絕，“這點傷不影響趕路，本要先回京復命，圣旨被盜一事就拜托彭大人了。”

這臨安府他是半刻鐘都待不下去了。

彭府尹也擔心夜長夢多，假意挽留了幾句，就派人請了一名隨行大夫，當天就送文承去定鎮，包船上京。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他終于騰出手來理家事松。一邊派人繼續尋找月姨娘和彭鴻軒的下落，一邊給陸府送上拜帖求見，將姿態擺得極低。

然而屬于彭府尹的厄運，并未就此結束。

辦事回來的長隨神惶惶，取出一個蠟封著的信封，結結道：“大人，掌柜說這是最后一次記賬。”

“從今日起，萬齡堂連帶著城外的別院莊子，都是程小棠的產業。”

“還有，那名隨文大人進京的鄭大夫，除了治傷的藥材外，津要按出診的費用算，一日五兩銀子。“

彭府尹懷疑自己也被文承傳染了，聽到程小棠的名字就覺得頭疼惡心，暴怒道：“五兩銀子一天，他們怎麼不去搶？”

鄉下人家娶一個端正能干的媳婦，都用不了五兩銀子！

長隨被罵得抬不起頭，哭喪著臉道：“大人，小的也是這麼說的，可那掌柜的翻臉不認人，說要是嫌貴，現在就可以讓鄭大夫回來。”

“廢！養你們到底有什麼用？”

彭府尹氣得青筋直跳，“現在就去給本查清楚，陸家為什麼送程小棠醫館！查不到，你們都不用回來了！”

用大夫的是文承，他再生氣也不可能因為銀子改變計劃。

鄭大夫給彭府中人看過幾年病，起碼知知底，出不了大差錯。要在這個節骨眼換其大夫，指不定會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