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你害怕了嗎?」
我閉上了眼,南境戰場的一幕幕就在我眼前真實的重現,的腥臭,連天的炮火,還有永遠震耳聾的嘶喊聲,綿延不絕的打殺聲,這一起都將我帶回了遙遠的南境,仿佛這些年,我從未離開過。
「渙之,我從五歲起,便知道刀劍無眼這句話,我當年踏上南境戰場的時候,也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里,但是,直到今晚,直到七皇子對我說,陛下要對南境再度用兵的時候,我才第一次會到,刀劍無眼,到底有多可怕。」
十七歲那年,我奔赴戰場時,只知道自己是賀蘭嫣。
但時至今日,我才深切地明白,賀蘭嫣,不僅僅是賀蘭嫣,還是沈渙之的妻子,爹爹和姨娘們的兒,賀蘭云艫和賀蘭連旌的母親。
十七歲已經遙不可追,但直到今夜,我才恍然大悟,當年,爹爹和姨娘們,是懷著怎樣沉重的心,送我去沙場一博,讓我得償夙愿。
沈渙之索著,吻住了我的面龐,他在我耳邊輕語,一如往常般溫。
「嫣兒,不要想著如何才能不害怕,就像你說的,刀劍無眼,世間,怎會有人不害怕刀劍無眼。就盡管害怕,盡管恐懼,但要記得,只要你手里還握著那柄紅纓槍,你面對的敵軍,就要比你更恐懼,更害怕。在戰場上,除了你的紅纓槍,什麼都不要去想,就只要相信,你的紅纓槍是在世神槍,無論怎樣艱險的戰況,都會護佑你得勝歸來。」
我默默咀嚼著沈渙之的話,手梳理起了他的長發,手指一下下地沒他的黑發之中,覺像被綿的線所纏繞。
「渙之,你呢?你會害怕嗎?」
「會,嫣兒,我也會害怕,但是,只要你還在,我便從來沒有余地去畏懼。」
27.
神興三十五年四月初七,大周對越國全境出兵。
此戰,沈渙之掛帥,七皇子監軍,而我統領臨淮營兩萬鐵騎,為主路兵馬先鋒。
出征前,陛下有意,以我為伐越主帥,但我自知,我雖在武藝上高人一籌,但若論起帶兵布將,全局統籌的謀略,大周朝無人能及過沈渙之。
這些年,我與沈渙之風雨同舟,榮辱與共,想必此次,我在南境呼嘯往來,他也自會料理好我的糧草和補給。
臨行前,陛下加封沈渙之為驃騎大將軍,而我,亦被封為平南將軍,為了大周朝第一個領將軍之職的子。
我的小紅馬已然老去,爹爹為我新備了一匹通紅如火炭,行躍飛禽,足不踐土的駿馬,我從兩個孩子的名中各取一字,給我的坐騎命名為連云。
帝都郊外,我在萬軍之前,翻上馬,紅纓槍的槍刃迎著朝日,閃耀出刺目寒。沈渙之策馬走到我旁,我二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隨即領兵南去。
大周共十二萬大軍,拔營而起,不過半月,便兵臨南境,待時而發。
越國邊境,兵寇各自為政,神出鬼沒,我與沈渙之商議后,決定敵深,再一舉滅之。賊匪當前,我持槍上連云馬,戰鼓之聲盈耳,忽然間,十七歲初上戰場的興與激便重回了我的脈。
沈渙之說得不錯,帝都宅院里再多的神機妙斷,都不如萬軍之前,手握紅纓槍的那一刻踏實。
紅纓長槍裂風而來,連云駿馬一騎絕塵,縱使南境沙場艱險詭譎,也要任我縱橫無忌,橫掃八方。
神槍不曾有一日黯淡,那我賀蘭嫣,又如何能在此時心生退意。
不到一個月,南境邊界的越軍與流寇便被我全數擊潰,大軍全陣繼續向南推進,進越國腹地。
越國多丘陵,本就行軍困難,越軍更是借著地利,常常出兵襲,但沈渙之憑
借著七皇子提供的越國圖輿和邊防圖集,用兵如神,算無策,屢屢挫敗了越軍的伏擊和圍剿,不僅保存了大周戰力,就連糧草,都不曾有過斷絕。
七皇子是第一次親臨前線,他看著越國戰火紛飛,遍地殍,總是皺了眉心,不發一言。我原以為,他會不住前線征戰之苦,但沒料到,他不僅住了,甚至還摒棄了自己的全部優待,先士卒,將自己的俸祿全部充作了軍餉,偶遇糧草不濟,也從無怨言,只與士兵同苦。
出征后三個多月,大周全軍,便已攻下了越國北部,沈渙之整軍備戰,準備圍攻越國王都。鋒幾次后,越軍自知不是大周對手,遂退守城中,我二度攻城不下,只得與沈渙之合計,準備圍困越國都城。
大軍糧草補給還算充裕,但進七月后,南方暑熱人,又多蚊蟲叮咬,許多大周將士水土不服,難以支撐,僅僅圍困了十日,便有數百士卒倒下。
如此景,便有不將領打了退堂鼓,建議沈渙之放棄王都,轉而向南深。但沈渙之比誰都看得明白,一旦攻破王都,那收服越國南部便如探囊取,但若放棄王都,揮師南下,南部必然頑抗,大軍還要防備王都背后的襲,恐怕全軍都會陷膠著。
晚間,沈渙之下令,士卒每日飲用的清水中,都添加許鹽,全軍繼續圍困越國王都。
夜后,我走進了沈渙之的軍帳,平日里,他的軍帳中總是滿了人,但今晚,卻只有他和七皇子。
沈渙之已經熬了幾個晚上,雙眼都紅得像石榴籽,就算如此,他還是在俯看著那幅越國圖輿,我心里一疼,也不顧不得七皇子還在他邊,就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雙眼。
「夫君歇歇吧,這幅圖都快印在你腦子里了,還需要再看得這麼仔細嗎?圍困王都沒有錯,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明白嗎?」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終于輕輕地笑了笑,他手握住我手腕,還是睜開了眼,卻沒有再看地圖,而且是看向我的手心。
「這幾個月,嫣兒的掌心,又磨出了兩個繭子。」
「兩個繭子有什麼要,看看你自己的手心,還有兩道被我爹弄出來的舊疤呢。」
沈渙之聽到我的話,對我燦然一笑,我輕輕環住了他的腰,低聲問道:
「你若真的擔心大軍陷被,可要我,再試試去攻破城門?」
沈渙之剛要說話,坐在角落里的七皇子卻先開了口:
「平南將軍,再等等吧。」
我和沈渙之齊齊轉頭看向七皇子,只見他低頭著自己的腳尖,一邊沉思,一邊不帶的說道:
「我們圍困越國王都已經十一日了吧,再等等,等到第十五天,大軍便可以全力攻城。」
聽到七皇子的話,悶熱的夏日里,我卻無端從心底涌起一片涼意。沈渙之握了拳頭,凝視著七皇子問道:
「宇文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28.
七皇子訕笑了幾聲,抬起頭,與沈渙之對視,他的那雙眼睛也熬得通紅,與沈渙之不相上下。
「宇文晟,我早就想問你了,你的越國圖輿,極其確,邊防圖集雖然略一些,但也大致都與實相符,這些可都是越國的頂級軍機,你遠在大周帝都,是從何得手的?」
七皇子聽了沈渙之的話,并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反問他:
「沈渙之,你按照這些圖集排兵布陣,毫無猶疑地用了這麼久,不就代表,你心里早就猜出一二了嗎?」
說罷,七皇子又轉頭看向我,笑著問道:
「賀蘭嫣,你可也猜出來了?」
我緩緩低下了頭,這些年,大周帝都的往事,在我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忽然間,云艫的一句話,像一銀針,扎了我的腦海。
好像,這一次,從前的那些不合理,現在都能說得通了。
我抬起頭,冷了臉,看向七皇子問道:
「宇文晟,當初,三公主為什麼要執意拆散我和沈渙之?」
七皇子的臉上漾起了一陣笑意,他暗自笑了許久,才對著我搖搖頭,說:
「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拆散你和沈渙之。」
我深吸了一口氣,向前一步,盯著七皇子質問道:
「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沈渙之的心意,是你告訴的,對不對?」
七皇子依舊笑著,點頭對我說,不錯。
「大鬧侯府,不是為了搶走沈渙之,而是想讓更多人知道沈渙之的為人,知道他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才甘心贅,是不是?」
七皇子的眼中閃現了一亮,但他依舊笑著,著我,點了點頭。
「我們大婚那日,又來鬧事,就是想我二人在眾賓客面前一展手,讓人人見識一下我們二人的風采,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我們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渾抖地看向七皇子,很希他的頭不要點下去,但他卻真的又點了點頭。我又向前近了
一步,手抓住了七皇子的領,聲嘶力竭地詰問道:
「那藥散怎麼解釋?!為什麼要給沈渙之的杯子里下藥?!」
七皇子垂下頭,無力地笑了起來,邊笑邊對我說:
「因為你啊,三姐擔心,你這個懵懵懂懂的丫頭真的使出全力,把沈渙之揍個半死,所以才不得不絞盡腦,想辦法抑一下你的實力。」
「那如果,我那天本沒注意到沈渙之的杯子里被人下了藥呢?!」
我的怒吼,并沒有讓七皇子抬頭,他只是語氣如舊地對我說道:
「你那麼在乎沈渙之,三姐賭你一定會察覺。再說,若是你沒注意,大可一把掀了杯子,然后決口不提讓你們比試一場便是了,這有什麼想不通的。」
他的話說完,我的手不控制地一松,放開了七皇子的領,他手草草地整理了一下,又低頭看回了自己的鞋尖。
「嫣兒,我三姐啊,可是個非常聰慧的人,比我們所有人想得都周到,看得都長遠。」
說完,他緩緩舉頭,看著呆立在原地的我,笑得很難看,直到那難看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的時候,他才出聲對我說道:
「三姐,可是非常在乎你的。就算毀掉的全部名聲,也一定會保住你,保住沈渙之,保住臨淮侯府,沒有的全,你和渙之,難說今日還能不能領兵征戰。」
我費了好半天的力氣,但就是沒辦法將目從七皇子的上移開,覺全都輕飄飄的,沈渙之從背后輕輕抱住了我,不想讓我摔倒,我握住他的手,抖著問他:
「渙之,你是不是早就察覺了?」
沈渙之聽了我的發問,默默點了點頭,我問他,為何他能夠察覺,沈渙之長嘆一口氣,對我說:
「當年,師父出征南境,我想跟去,卻被趕了回來。在城門口,師父將我托付給了前來送行的三公主,讓,一定要將我好好帶回去。」
我聽了沈渙之的話,雙一,幾乎再沒有一丁點力氣,能支撐著我站起來,我向七皇子,聲若游地問他:
「三公主,什麼名字?」
七皇子聽了我的問話,臉上突然綻放了異常溫的笑容,他仿佛沉浸在了回憶里,垂眸,輕和地說道:
「,宇文纓。」
29.
距離阿哥出征的那日,已經過去很多,很多年了。
紅纓槍,已經換了新的主人。
臨淮侯府,也已經重振昔日的威名。
甚至,我阿哥的牌位,都在日復一日的裊裊青煙中,悄然失去了澤。
可他,卻仍然鮮活地,停留在一個子的夢里。
賀蘭詢,宇文纓,這兩個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偏偏命運捉弄,我阿哥,沒能從南境沙場回來,只留下了,煢煢孑立,睹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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