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了,還沒有問公子的名姓?」
他看著我:「公子不敢當,溫子燁。」
「秦胭。」
溫子燁偏頭:「可是秦國的那位平公主?」
這句話他上一世問過,因此我很配合地重復:「正是本公主。」
「今日既然拖累了溫公子,還請溫公子告知本公主自己家住哪里,等出去了好有酬謝。」
「你就這麼確定能出去?」溫子燁輕輕一笑,「那些人可能還會找回來。到底公主從小錦玉食,如此天真。」
這人生的明明是一副溫的皮相,為什麼又欠又賤!
「我當然確定,父皇這會兒肯定已經在派暗衛找我了。」
我面上雖這麼說,但只是因為這些我都經歷過一回,才敢如此篤定。
溫子燁沉默了一小會,才開了口:
「我初來乍到,這里暫無落腳之。我惹了些不該惹的人,那群黑人目標本就是我,救公主也不是我好心,只是不想牽連無辜之人。說到底,是我拖累公主。」
我清了清嗓子:「什麼連累不連累,既然今日遇見,我幫你擋災,你又救了我,自是扯平了。」
溫子燁微微抬眼:「嗯?」
此刻夕西下,橘紅的天際爛漫無比,巨大的落日沉在溫子燁后,將他一襲素白周邊鍍上一層璀璨。
河水平面波粼粼,溫子燁的斗笠放在一邊。我看著他溫的眉眼和廓,一如前世,眼里不控制地起了霧氣。
前世,我究竟錯過了什麼。
我輕輕開口:「那麼,若是我們能出去……」
「溫子燁,你就跟著本公主回宮吧。」
我淚眼汪汪看著他,頭頂上有馬蹄聲響。
是棠梨帶著的車隊和父皇派的暗衛來了。
叁|褚綏之
我那天回到平縣公主府中,看見溫子燁還在,立馬松了一口氣。
溫子燁當時正在研墨,察覺到門口有人,也并未直接抬頭,而是淺淺一笑。
那一笑,可真是日月生輝,好一個瑩澤如玉的年郎。
「在宮里平時寫字麼?」
我鼓起腮幫子:「我寫字不好看的。」
曾經我只會點瘦金的皮,但現在寫的一手好字,全是因為上一世溫子燁教的我。
如今他再問,我若是說不會寫,豈不是錯過了這
拉進距離的好機會?
先前父皇教我瘦金,意在令我謹言慎行,講究板正,小楷在他眼里是小家子氣的。
可在溫子燁筆下,那一簇簇的小楷在宣紙上暈開,別樣一番風流倜儻。
我正以為溫子燁要教我,結果他只是將筆擱置在硯臺上:「唉,那我也不寫了。」
「……?」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心里覺得莫名其妙,畢竟上一世可不是這樣的發展。
我又想起曾經嫁給褚綏之以后,他是也寫得一手好字。
褚綏之的篆書寫的極為漂亮,我站在一邊則相形見絀。
他還會安我說:「皇后寫的小楷最好看,是齊仁帝教的麼?」
我差些忘記了,其實褚綏之,是個極溫的人。他若是不滅了我的母國,我是愿意試著他的。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平縣外的丹楓紅得正是一塌糊涂,大片的青山漸漸披了黃褐的。
我出門時,溫子燁牽著一匹馬在門口。那是一匹極好的棗紅馬,鬃順油亮,見我出來,還打了個響嚏。
溫子燁著棗紅馬的腦袋,朝我溫和一笑:「可要帶公主出城兜個風?」
我按捺不住興的角:「那我要去到最高的那座山頭,看最紅的楓葉!」
棠梨在我后跳著嚷嚷:「公主!要記得早些回來呀!」
是啊,得早些回來,因為也沒有經歷過這一段,所以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上一世,我與溫子燁一直待在平縣,從未出去過。每日逛東逛西,打打鬧鬧的,好不自在。
這一世,人沒變,許多細節卻變了。
不過我能確定,溫子燁還是溫子燁,這點毋庸置疑,那便夠了。
山間林風簌簌,馬蹄踏在山頭之上叮咚響。棗紅馬一路馳騁,越過了微紅的地平線。
馬背上的溫子燁仍舊是一白袍,平日里像是個解救蒼生的溫潤仙,現在倒是多了幾分颯爽英姿。
他抬眸的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話說,真樣貌,褚綏之比溫子燁更勝一籌。在我的印象里,褚綏之總著一席玄鎏金線錦袍,束發,骨節上戴一枚青綠的玉石扳指。
我只用瞬間就強行打斷了回憶。
想那個人干什麼?
天暗得要比我想象的快。
當第一只箭著馬肚子飛過時,我便知曉,近日是過得有些太安逸了。
上一世,我便沒有弄清楚,溫子燁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招惹了什麼人,便離開了人世。
我死的……太早了,實在太早了。
也不知道,上一世的溫子燁,最后會不會知道我嫁給了褚綏之,還殉了國呢?
這一世,似乎是有意,想讓我探清上輩子死時都未解開的那些真相的。
棗紅馬跑的很快,后七八匹棕馬也毫不遜,距離我們不到百米。
七八個黑人時不時便出一箭,溫子燁似乎是馴馬的好手,總能讓箭羽剛好著馬腹過,也不驚到馬匹。
「抓活的!半死不活的也行!」
后人的聲音嘶啞而狂妄:「還有上次見過的這小娘們,臉蛋材似乎都不錯,抓來給哥兒幾個玩玩!」
我到溫子燁抓著我的那只手猛地一。
換做上輩子,我定嚇得哭出聲來。
這一世,我雖然膽戰心驚,但也死咬著下不說話,總不能給溫子燁添。
只是恍惚間一走神,后的馬匹就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而后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瞬間應聲倒地。
「啊——!」
隨之而來的,是人疼痛到極致才會發出的嘶吼聲,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嚇得我渾一個激靈。
溫子燁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怕,胭胭,咱們不怕,我在呢,絕對不會讓胭胭傷。」
我朝他懷里又了,憋了眼淚。
他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我反而要差點落下了淚來。
胭胭,這是他上一世喊我的,時隔整整五年,我終于又聽到了。
雖然馬快,但黑人群左右夾攻,我們還是被到了死角,千丈懸崖之上,再無一擇路逃的余地。
溫子燁對我說:「胭胭,閉上眼睛。」
我立刻閉好。
其實現在是在生死一線,但我的心在這一刻,卻一點都不張,反而很平靜。
眼睛閉上了,耳邊的風聲和馬鳴聽的更清晰,溫子燁上的味道很好聞,令人安心。
隨后,人掉落在馬下的聲音,刀刺的,骨頭碎裂的聲音,濺到帛的聲音……聲聲耳。
這場景如夢似幻,像是很多年前,我封后大典那日遇刺,褚綏之也是這樣將我護在后,鮮僅了三千石階。
想必,褚綏之滅了我的母國那天,棠梨崩潰殉主的時候,齊國的大地也是
有這麼多。
想到這里,我的心又是一揪。
再往后,是一片安靜,只剩下奔騰的馬蹄。
我睜開眼:「溫子燁?」
「嗯。」溫子燁一邊策馬下山,一手了一下我的頭頂:「胭胭,我們安全了,我們回去。對不起,今天不該帶你出來。」
我想說些什麼,但卻發不出聲音,大抵是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后怕。
馬匹停在平縣公主府門口,棠梨才剛出門要迎,立馬「呀!」了一聲:「公主,怎麼有好多?」
也就是這時,溫子燁直地,從馬背上倒了下去。
肆|忘川河
公主府,我抱著溫子燁的一點一點變涼,這樣的溫度就好像是在提醒我,我又要再一次失去他。
不行!不可以!絕對不要!
「溫子燁!你撐住點,不許死,聽到沒有?」
我哭得上接不接下氣,溫子燁抬起手拭去我眼角淚珠,輕笑道:
「只是累了,又死不了,哭什麼呢。」
「平公主啊,你莫不是心悅我,我不過是流點,想睡會,就擔心到哭了?」
我一瞬間有點傻,跳過他的問題,更多的是喜悅:「溫子燁你……你真的沒事嗎?」
這時太醫進來了,我便沒有再多問什麼,將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轉去小廚房讓棠梨再備些膳食。
看他這麼欠,大概是真沒什麼事兒吧。
棠梨吩咐小廚房煮了紅棗豬肚湯,我又讓棠梨溫了齊國特有的鸝歌釀與離人醉。
這晚月皎皎,我剛準備就寢,窗外卻閃過一個人影。
我警惕起來,剛想去門口喊棠梨,溫子燁直接在我眼前翻了窗。
我嚇了一跳:「你傷剛好些,干什麼呢?」
「晚上睡不著,找有趣的人解解悶。」溫子燁朝我一笑,「有酒嗎?」
「有也不給你,你是什麼份,我堂堂公主還要給你當個解悶的?」我小脾氣上來了,就要將他往外推。
棠梨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公主,您有什麼事兒喊了奴婢嗎?奴婢方才聽您房間似乎有聲音,但未聽清是什麼。」
我下意識遮掩:「沒事兒,你去吧。」
溫子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公主方才還推我,怎麼現在人一問,又不趕我了?」
我懶得理他這不正經的,徑自在小桌旁一坐,倒上一壺離人醉:「一直想問你,究竟是怎麼招惹上那群人的?」
有些事,我想弄清楚了。
「你從哪里來?以后又要怎麼辦?溫子燁,其實今天我從馬背上下來,想起來一件事,就是我對你其實一無所知。」
溫子燁輕輕閉了閉眼睛,在我邊坐下來。
他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抬頭看月亮。
「當時,你為什麼愿意跟我走?畢竟我們也不。」
這第三個問題,其實是我最想問的,難不看我好看,你便救下,還要跟我走?
呸呸呸,想想也不可能。
溫子燁聽完笑起來:「因為胭胭好看。」
我炸了:「那你這登徒子倒是裝有模有樣,寫的一手好字,還配得一好功夫。」
溫子燁這次斂了笑意。
「胭胭,寧國的紅楓,比齊國還要艷。」
「嗯?」我捕捉到細節:「溫子燁,所以你本是寧國人嗎?」
溫子燁這次沒有回答我,話題轉得生卻自然:「胭胭,你知道忘川河嗎?」
「什麼?」我眉心一跳,敏銳地轉頭看向他,但溫子燁倒是一臉悠閑。
「忘川河,人死了以后才會出現,并且可能很小。我阿娘說,那里開滿了白的花,人若是不上忘川河上那條船,轉往回走,便有機會再重來一次人生。」
我脊背發涼。
又來了!又來了!
這些話的確是存在的,但與我記憶中的時間線,永遠有對不上的時間差!
「雖然是騙小孩子的,但看著這月亮,我又想到了我過世的阿娘。「溫子燁眼眸溫:「那,如果是你,你會回頭嗎?」
我沉默,然后說了與上一世不一樣的答案。
「應該不會,人死了就死了,干什麼還要重來呢?沒什麼意思,世上沒有后悔藥,生老病死是人之常,重來一回又有什麼意義?」
「要是我,那就安安心心上船過那忘川河,到了閻王殿再一飲而盡孟婆那湯,然后,大大方方回,轉世,再遇到該遇到的人……這樣不是才對麼?做那違背天理綱常的事,到底有什麼必要呢?」
我一口氣說了許多,發現口干舌燥,拿起一杯酒便喝了。
放下杯盞時,才驚覺溫子燁正看著我,眼中無盡繾綣溫,似乎在過我,看見我的靈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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