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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鬢亂》 第 17 節 燕姬

我只笑著,不答話。

說來奇怪,那些達貴人總將我們比作珠玉鳥雀。

子瓊是玉,我是鳥,漂亮是漂亮,總歸不算人。

當初覃國為自保,用了最原始最簡單的法子:搜羅培養了一批貴媵妾送往各地。

可士族里哪有那麼多才貌兼備又適齡待嫁的子?便是有,家里人又有幾個愿意奔波兒遠嫁?

彼時衛國、莊國覆滅,時局。那些朝不保夕,甚至流離失所的人家里,若是有年歲尚又生的水靈的姑娘,便被覃國公帶了去。

我是,子瓊也是。

本應死于、疾病,甚至同類相殘的我們,在這一方院子里被地重獲新生。

總計二十一人。

們大多甘愿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在與夫子的調教下變為「士族貴」應有的模樣,作為維系各方勢力表面和平的禮,被派遣至異國他鄉。

這也正常。

子瓊與我不太一樣。

是衛國人,背著家族覆滅的仇。火海、鮮、刀鋒的寒,已深深烙進了的眼底。

我是這個的唯一共有者。

彼時,為了保持纖瘦的型,往往不許我們吃晚飯。日暮時分,我與子瓊便靠在后院的樹上。

抬眼是天高云闊,遠眺是教習、守門侍衛,與不過的矮墻院子。

培養結束,我被送往天子側,逃掉了,又逃不掉。而被如愿送去了齊國,幾經波瀾,終于熬出頭了國公夫人。

一晃,已是十三年。

簡單寒暄后,我講明來意。

「你要走?可……」有些為難,「你若是留下,即便是不做上卿夫人,我也能護著你。」

又是這句話,護著我。

「如何護我,國公帷帳?」我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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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公看我的目,我不會不明白。熾熱,又遮掩,嘲弄,又欣賞,故作矜持,帶著打量、探尋,與上位者的傲慢。

自從被覃國公的人帶去培養,我

見多了這種凝視的目

「我明白你不愿,可是阿鶯,平安富貴已是極為難得。」

所言不假。

「如果我不要平安富貴呢?」

一滯,目沉了幾分。松開我的手,起來回踱步,半晌才下定決心開口。

「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你跟著那個人走,阿鶯,我助你。」

4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終歸是有幾分道理的。

我夢見了七年前我出嫁時的日子。

窗外是越來越近的禮樂聲,每一個音都清晰地落盡我耳中。我端坐在屋里,背得格外直,急促的心跳聲和呼吸聲與窗外的樂聲和鳴。

阿娘推著我進了轎子,卻又在要放下車簾的那瞬,急促有力地拽了我一把。

我反握住那雙手。

一雙干燥、糙、布滿皺紋的手。

放開了,輕輕拍打我的手背,如往常一樣。恍惚間我希這一刻可以無限漫長,沒有盡頭。

約聽見了的哽咽聲。

這是我第二個阿娘。

遇見時,我剛剛逃出生天,迫,筋疲力盡,狼狽不堪。耗盡力昏厥的前一分,我仿佛又回到了不斷奔跑的時刻。

深夜,云遮月,趁著凜冬紛飛的大雪,我跑了。

子瓊替我打掩護,引走了許多侍衛。大雪覆蓋了我的足跡,讓他們無從探尋我逃跑的方向。

可我同樣也不知道該去何方。

刺骨的寒風刮著我的臉,融化的雪浸了我的鞋衫。

我想起了故土的海風,一無垠的大海與撲面的咸腥味。好像,我了一支不系的孤舟,在海面飄零,隨波逐流。

只是沖著一個模糊的方向麻木地跑著。

跑著。

不知時間。

我好像歇了片刻,也好像沒有。

寒意麻痹了我的意識,不知疲倦。

恍惚間,我好像聽見了馬蹄飛馳的聲音。

我沒有騎馬,也不會。院子里的與夫子不會教我這些。

他們甚至不肯教我讀寫。

可惜啊,任我再怎麼努力,也跑不過馬匹。

那一瞬間,我想過放棄。

我的雙好像消失了,視線也開始模糊,疲倦水般襲來,吞沒一切。

漫天的藍海,我的故土。

穿破虛幻的海浪,一道冷的目刺痛了我。

悉的眼神,時時刻刻盯著我,從未消失,像潛伏于暗捕獵的野

極有耐心。

我猛地清醒過來。

一道凌厲的冷風從我臉側猛然掠過,比風雪還要凜然。隨后,利的聲音后不遠傳來。

然后是驚呼聲與拔劍聲。

一切發生的太快,仿佛是我產生的幻覺。我來不及回頭看一眼,第二支箭、第三支……

凜風刮過,我后的追兵紛紛倒地。

蔽月的云也仿佛被這利箭刺穿,微弱的月灑下,被枝椏切不規則的形狀。前方,遠,一道模糊的影沐浴著銀輝,手里的彎弓格外奪目。

我的意識在回憶里的長河里肆意流淌。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阿爹口中呢喃的一句詩。

青云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天狼。

5

「你什麼?」我問他。

那人融在夜里,正離去,聽見我發問,開口道:「鴻暉。」

「鴻暉?」

齊國公名鴻宇,他的弟弟鴻睿。這個名字,無論如何都無法不我多想。

見我面,他略一點頭,竟肯定了我的猜測,又掐頭去尾的補充道:「我是暗衛。」

暗衛,見不得的人,卻鴻暉。

不過,也難怪他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在暗盯著我。

我雖不明白他們兄弟之間出了什麼岔子,但他們肯定不會像普通人家兄弟之間那般兄友弟恭。

和離的那一天,新的婚書正好下達。

「你真的想好了?」子瓊皺著眉問我,「你本不了解他,幾乎對他一無所知。若是你此刻反悔……」

「放心吧。」我拍拍的手背,「也不算一無所知。」

齊國公的不太好了,疾患來的十分突然,鴻睿上卿又罹患殘疾,病弱不堪,政務漸漸落在子瓊的手里。

算是的報復,了當初庭院眾人的心愿。

和離與婚約的事,便是替我做的主。

出嫁那天,我在馬車上掀開車簾,回頭看了一眼宮殿。天邊的云翳逐步散去,華威嚴的高墻與屋檐在日下熠熠生輝。

車馬遙遙,奔波勞累。待一切禮畢,送房時,他屏退左右,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保持了一段距離。

練地子湊過去

,他卻躲開了。

「夫人并非如鶯鳥般,甘愿婉轉棲息各個枝頭。」他提醒道。

這一套于他無用。

于是我坐正,沉聲詢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何娶我?」

他卻拋出了新的問題,「夫人是何時發現我的?」

我垂眸思索片刻,答道:「十年前,我從覃國使臣的隊伍里逃。」

我恍惚聽見他輕笑一聲,不太真切。

「夫人又如何肯定那人是我?」

我抿了抿,略帶之意,故意垂頭:「你低估了子對于救命恩人的執著。」

許是我真的貌絕倫,許是離奇的經歷與世又替我的傳言添磚加碼,勾起了他人的興趣。無數人垂涎我,卻又不敢明正大地留住我。于是,我便如個件般輾轉不斷。

只有兩個人說要娶我。

一個是已然長眠的辰良,一個是近在眼前的鴻暉。

更何況,他還救過我。

偏偏是這個人,還救過我。

他的,想說些什麼,又吞了回去。我明白,他也是不善言辭的人。

「回覃國吧。」他說,聲音帶著些許的沙啞,「去邊陲,遠離這一切。我不是齊國暗衛,你不是上卿夫人。」

我咬著他,眼里一陣溫熱,漸漸模糊。他慌了一下,笨拙地湊過來,想手抱住我。

他的肩膀與膛十分開闊堅,線條實,充滿了力量。那雙糙寬厚的手掌滿是老繭與疤痕,此刻在我的背上,小心翼翼。

我回應他的擁抱,扶著他寬闊堅實的后背。

換做平時,我無論如何也近不了他分毫。只能覺察他無不在的目骨悚然,束手無策。

我勾起角,眼里醞釀的淚水驟然干涸,只余一片凄厲的絕

下一刻,藏在我袖見的匕首便狠狠刺進了他的后背。

我算準了,劍刃夠長,心臟的位置。

他渾一僵,難以置信地盯著我,下意識想要推開我,卻又想到什麼了什麼,忽而釋然般的一笑,放棄反抗。

我轉刀柄,使傷口變得更加泥濘不堪。

落在地上,滴滴答答,比方才的眼淚更溫熱、更真實。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沒頭沒尾,「你明知我不是覃國人……又為何偏偏是你……」

他沒有反抗,上我的面頰,艱難開口,「……你還記得……」

當然。

我當然會記得,那道冷肅殺的目

我本是莊國人,生長于海邊,直到天子下令,齊國為刃,我的家人、鄰里、故土,全都離我而去。

我命大,恰巧那天出海,逃過一劫。

隔著被鮮浸染變的海浪,我呆坐在船上,遠遠眺,以為那只是一場夢。

直到那道殘忍冷的目刺痛了我,將我拉回現實。

他背著弓,手里拿著尚在滴的刀。

他分明看見我了,卻放過我了。

顛沛流離之際,覃國公的人相中了我的外貌。

「你什麼?」他問我。

我木然地抬頭,想起阿爹阿娘尚在時,時長念叨著我的名字。

「……阿鷹。」

生于海邊,不畏風浪,要如鷹隼一般銳利自由。

「阿鶯……好名字,是個好名字。」他點點頭,對側的人說道,「這是個好苗子,音婉轉,生的水靈……」

他自稱是貴人,可保我來日食無憂。

我跟他走了,不全然是為了吃飽飯。

子瓊的出現,海深仇,還有對于復仇顛覆的籌謀,更一寸寸加深我的執念。

許多年來,我一直記得那道像蛇一樣的目也知道他一直深藏暗,不肯現

為什麼呢?是愧疚嗎?

我不得而知。

不論這個人是誰,經歷過什麼,聽命于誰,我的直接仇人都是他。

不可饒恕。

著鴻暉逐漸渙散的目,將匕首拔了出來,加速噴涌流失。

既然給了我機會,那我便牢牢抓住,回以致命一擊。

他倒在地上,眼神渙散。

我清洗一番,換了服,攜好銀錢細,離去之時,我約瞧見他角勾起的弧度。

不太真切。

我連夜策馬離去。

有了先前逃跑的教訓,我曾央求辰良教我騎馬。我本是想著與他一同姓埋名,如今,剩我一人。

無妨,我依舊可以帶著屬于他的那份自由。

依舊是深夜,依舊沒有方向。

但這一次,不再是倉皇逃竄。

我本是鷹,歸屬天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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