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之日歷來是主人家忙得不可開的時候。盡管霍留行以戰事方休,邊關將士尸骨未寒,不宜大肆辦為由,省去了宴請賓客這一環,卻攔不住賓客們主上門來。
畢竟面對像霍留行這樣因功建府,初朝堂的仕人,朝臣們本該在這一天派人送來賀禮,以示今后勠力同心輔佐圣上,共振大齊之意。甚至許多品級靠下的員,一則為全禮數,二則為表好,也多有親自登門道賀的。
一大清早,府門前的竹噼里啪啦一放,各方來客便接踵而至了。霍留行在正廳坐下后,幾乎就沒機會挪過位。
上品級一般的員,沈令蓁不必出面陪同接待,便在后方替他把關賀禮。
好在此前與季嬤嬤學了一陣,也自見識多了奇珍異寶,清點禮單時,對這賀禮的劃分尚算游刃有余,上過分貴重的件,就人悄悄給在廳堂的霍留行遞話。霍留行待客之時,便能把握好分寸。
如此一整日過去,兩人一個主外一個主,雖是一刻不曾停歇,卻也配合得天無。
臨近黃昏,來客漸漸了,沈令蓁剛松一口氣,卻聽門房來報,說貴人的轎攆落在了府門前,這回來的,是朝中四皇子與二皇子。
這四皇子便是圣上的嫡次子,曾經到過慶霍府的趙珣。以他跳的子,今日會來湊這熱鬧,實在不奇怪。
但這二皇子雖是除太子以外,一眾皇子中最為年長的,卻因是庶出,份地位不比嫡子,向來為人十分低調本分,極主參與政。他會親自下駕,倒是沈令蓁意料之外的。
皇子駕,沈令蓁不得不放下手頭事務,隨霍留行一道恭候在廳堂。
趙珣自踏府門便一路朗聲笑著,似在與邊兄長夸贊這宅子別一格,頗有江南一帶的風致與意趣。
長他一的趙瑞反倒聲不高,話也不多,只是輕輕附和著他。
見兩人廳堂,沈令蓁立刻碎步上前,福行禮。霍留行因腳不便,僅行坐禮,請兩位貴人恕罪。
趙珣擺手示意無妨,落座上首后見兄長還杵著,反客為主地說:“二哥坐啊。”
趙瑞這才無聲座。
霍留行親手斟了兩盞茶,讓沈令蓁端給兩人。
“得二位殿下臨寒舍,留行不勝榮幸。這是南邊來的太平猴魁,近日秋老虎勢頭正猛,這茶是祛火解乏之,二位殿下若不嫌棄,可嘗一嘗。”
趙珣接過茶呷了一口,點頭稱贊:“是好茶!表妹夫這兒如今真是好氣象啊,隨手一壺太平猴魁,竟都比我府上那些茶地道細多了。”又轉頭問趙瑞,“二哥你說是不是?”
趙珣呵呵笑著避開話鋒:“這茶嘗著清淡爽口,確實不錯。”
霍留行給沈令蓁使了個眼。
沈令蓁心領神會,面上吩咐蒹葭去備茶葉,一會兒拿些送給兩位貴人,心底卻大呼累得慌。的這位四表哥,怎麼連壺茶都要拿來做文章?
喝過了茶,了正題,趙珣擊一擊掌,隨從將喬遷賀禮送上。
這賀禮是一尊熒熒亮的和田玉雕,雕了座高約一尺的觀音像。
“表妹夫啊,我這人呢,也不喜歡來虛的,看你與表妹婚日久,一直沒個喜訊,就送來一尊送子觀音像。這人到中年,多子多孫才是福嘛!”
沈令蓁瞅著那送子觀音,地吞咽了一下。
霍留行笑著謝過趙珣的好意:“四殿下實在有心了。”
趙珣擺擺手示意不客氣,又指指邊的趙瑞,替他解釋:“哦,我這二哥,是方才半道巧與我遇上,被我臨時拽來的,怕是沒備什麼禮,表妹夫別介意。”
“四殿下言重。”霍留行笑著向趙瑞,“二殿下下駕到此,已是令寒舍蓬蓽生輝了。”
趙瑞神尷尬:“我府上剛巧到了一批東邊運來的鰒魚,晚些時候送來給霍將軍。”
趙珣笑起來:“二哥這禮送得倒是‘實在’!”
沈令蓁不忍見趙珣欺負這老實兄長,忙打圓場:“二表哥是說那海里來的鰒魚?我最吃這個了!”又與霍留行說,“郎君生在西北,或許不曉得鰒魚的好,若說那松茸是山珍一絕,那這鰒魚便是海珍之冠,質極其鮮,相當貴重難得的!”
霍留行笑著看一眼,又謝過趙瑞。
兩位貴人送到了禮,也便不再久留,與霍留行閑談幾句就離開了。
人一走,沈令蓁倒是好奇起來,那渾帶刺的四表哥,不僅對霍留行說話夾槍帶棒,連帶對自己的兄長也是如此。可趙瑞為人如此忠實,何以惹來這般敵意?趙珣又為何非要把他拖到霍府來,給他一頓難堪?
心有疑慮,還沒來得及問問霍留行,卻聽門房通傳,說府外又有來客,這回是薛家的嫡長子。
薛玠似乎本是打算送了禮就走,不預備府的,但門房見他在附近徘徊躊躇了半天,便想著還是來通報一聲。
提起這個名字,沈令蓁的表明顯有些不太自然。
霍留行瞥一眼:“你與這姑表哥多久沒見了?”
誠實道:“桃花谷那面之后便再沒有過面了。”
當初從慶回到汴京后,在守靈之余,記起定邊軍的細潑臟水給薛家的那樁事,曾托母親提醒薛家,讓他們注意防范小人。
于是這件事便由趙眉蘭理了。后來沈令蓁很快奔赴陵園,也沒有特意去與薛玠頭。
霍留行努努下:“你若想見,就去見。”
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大方,沈令蓁還是搖搖頭:“不見為好。當初阿玠哥哥在桃花谷私下約見我一事,因我被擄傳到了圣上那里。想必圣上也猜到了,他那時有意手我與郎君的婚事,因此對他乃至薛家都不太有好。薛姑父是朝中為數不多掌兵權的武將之一,如今本就有人盯著他,要拉他下馬,我若在這個時候與阿玠哥哥來往,更是對薛家不利。”
霍留行本是抱著“堵不如疏”的態度,打算給薛玠一個與沈令蓁說開的機會。
但沈令蓁的這個答案,簡直比直接去見薛玠更扎霍留行的心窩子。
他“哦”了聲:“你倒是很替他著想,那就讓他繼續在外邊瞎晃悠吧。”說著搖著椅離開了廳堂。
沈令蓁撇撇,看了眼連背影都很小氣的霍留行,轉頭吩咐:“蒹葭,你去替我與阿玠哥哥帶個話,就說天將晚,讓他早些回家用晚膳吧。”
蒹葭領命而去,到了府門外,見薛玠站在一棵桂樹底下,正著霍府的門匾出神。
上前去,向他行了個禮,將沈令蓁的原話一字不地說了一遍。
薛玠認得沈令蓁這個婢,聽罷目微微一:“真是親口吩咐你的?”
“婢子不敢假傳夫人的話。”
薛玠笑了笑:“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家去。”他說著抬腳就走,走兩步又停下來,回頭道,“你家姑爺……這些日子對好嗎?”
蒹葭一愣,忙點頭:“姑爺待夫人很好。薛郎君何出此言?”
薛玠皺了皺眉:“我見過去一年,你家姑爺對不聞不問,來汴京頭一日又去了明朝館。”
蒹葭笑著擺手:“薛郎君誤會了。姑爺去明朝館并沒有做逾越之事,這過去一年,也并非對夫人不聞不問,而是隔三差五便送花給夫人呢!”
薛玠一愣:“送花?你家姑爺也……”他話說到一半頓住,蹙起眉來,“你怎麼曉得,那是你家姑爺送的花?”
“姑爺親口與夫人承認的。”蒹葭一愣之下聽出不對勁,“難道那花不是……”
——
蒹葭這一去,等趙瑞的鰒魚送到東廚下了鍋都還未歸,直至晚膳時辰才匆匆回來。
沈令蓁人已在席上,正等霍留行來用膳,見了怪道:“怎麼去了這麼久?可是阿玠哥哥與你說了什麼要話?”
“還真是要話。”蒹葭把方才的前后經過囫圇講了一遍,“薛郎君說,那花是他送的!”
沈令蓁一愣:“可是郎君分明說……”
“薛郎君本無意打擾您,只愿您收到花高興就好,可見姑爺這樣欺騙您,他說他實在覺得荒唐,這才必須將真相告訴您。”蒹葭展開一張長長的字條遞給,“夫人您看,這是薛郎君方才列的單子,夏秋冬春,所有的花都在上頭了。”
以沈令蓁的記憶力,一目十行掃過一遍,便知的確不假。
這個臉比城墻厚的騙子!
氣極反笑,抬手一掌就要拍到幾案上,落到一半又猛地抓住自己的手。
拍疼了多不劃算。
氣沒泄,沈令蓁臉漲得通紅。蒹葭在旁替順背,一耳朵聽見轱轆聲從外邊廊廡傳來。
沈令蓁迅速將薛玠的字條藏進袖口,深呼吸幾口緩了緩,笑對霍留行:“郎君來了。”
霍留行剛剛得到京墨查探回來的消息,知送花人原是薛玠,正沉浸在不爽之中,對淡淡“嗯”了一聲。
還有臉沖擺臉。
沈令蓁咬咬牙,笑著迎上去,接過空青的活,推著霍留行的椅說:“郎君快些來用膳,這鰒魚燉湯,頭一鍋最是味。”
霍留行看這格外熱的樣子,皺了皺眉,對空青和京墨使了個眼。
兩人聳聳肩,齊齊表示不解。
沈令蓁親手盛了一碗濃湯,往里加了兩只鰒魚,遞給霍留行:“郎君趁熱吃。”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湯,莫名被這熱切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虛,抬起頭試探道:“有話與我說?”
“被郎君發現了,”沈令蓁笑瞇瞇地說,“是我有求于郎君。”
霍留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很是大度地直了腰背:“你但說無妨。”說著狀似漫不經心地塞了一只鰒魚到里慢慢咀嚼,上位者的架勢擺得十足。
還但說無妨呢。
沈令蓁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依舊笑著,托著腮道:“是這樣的,我方才逛了一圈家里的園子,總覺那花圃還缺了點。我覺得郎君此前最后一次送來陵園的花特別好看,卻不知那是什麼品種,還得請郎君解。”
霍留行舀湯的作一頓:“家里這紅紅綠綠的已經快填滿了,要那麼多花做什麼?”
“可就是好看啊!”沈令蓁輕輕扯著他的袖,“我與郎君婚這麼久,從沒讓郎君給我買珠寶首飾,錦緞華服,如今就這麼一點心愿,郎君也不肯依我嗎?”
依,那必須依。
霍留行咬咬牙:“但你也知道,那花不是我親自安排的。要不這樣,你說說看,它長什麼樣,我想辦法去替你弄。”
沈令蓁比劃著道:“那花每朵都有七瓣,每瓣都是不同的,分別是——赤橙紅綠青藍紫,聞著還有香氣呢!”
“……”
霍留行看了一眼京墨和空青:還有這種花?
兩人齊齊小幅搖頭:聞所未聞。
霍留行低咳一聲:“哦,我去找找看。”
“郎君用不著找,問問上回替你給我送花的手下不就行了嗎?”
他微笑道:“你說的對,是我舍近求遠了。”
讓他找,讓他找,讓他找得滿頭大汗,找得地老天昏!
沈令蓁呵呵一笑,開始低頭吃菜,正覺快意,忽然聽見筷子落地的清脆響聲。
一愣,抬頭看去,竟見霍留行當真滿頭大汗地著自己的嚨,像被掐岔了氣似的昏了過去,“咚”一下栽歪在了椅上。
蒹葭和白一聲驚。
沈令蓁驀地站起:“郎君,郎君你怎麼了?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咒你的!”
空青和京墨也大驚失,急急奔上前來。
只是此刻廳堂上驚慌失措,一團的眾人還不知道,他們的郎君當下突發的病癥,在千年之后會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學名,做——海鮮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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