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發話,自有管事去辦,沒幾日,那從蜀地來的戲班子,便了武安侯府。
臺上熱熱鬧鬧的,底下亦不遑多讓。
侯夫人坐在正中間,容煥發,面紅潤,看上去氣極好。李元娘坐著邊,母倆低著頭,時不時說說笑笑的。說笑間,李元娘忽的起了,似是要出去。旁丫鬟趕忙跟上了。
阿梨收回視線,朝戲臺上看去。
“薛妹妹覺得這戲唱的如何?”
這時,離阿梨不遠的一子,含笑開口,一雙眼嫵輕佻,那麼一掃,似有若無打量著。
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年前鬧得柳眠院人仰馬翻的勾欄子,李耀新納進門的姨娘,付鶯娘。今日是正院設的席,柳眠院慣來不同正院來往的,侯夫人當然也不會柳眠院的人來,付鶯娘是不請自來的,侯夫人好面,也懶得同一個姨娘計較,沒搭理,但也沒趕人。
乍被付鶯娘搭話,阿梨還微愣了片刻,轉頭出個客氣的笑,頷首道,“很有意思。”
付鶯娘捂著,輕輕笑開了,“是很有意思。我來府里這許久了,還是頭一次見妹妹,覺得甚是投緣,往后你我二人,可要多走才好。”
阿梨正要開口回話,忽的被人打斷了。
只見方才出去的李元娘,去而復返了,后還帶著個子,看上去比稍長幾歲的模樣,梳著發髻,穿一條青白襦,擺繡著蓮紋,外頭披一件白底青紋的斗篷,打扮得素凈又不適端莊。只長相上略顯平庸了些,尤其是同薛梨和付鶯娘兩個人站在一,便差了一大截了。
連邊的李元娘,都勝幾分。
李元娘氣沖沖的,顧不得邊人,“薛梨!”
阿梨不知為何忽然發脾氣,疑向。
李元娘被這樣一看,頓時更來氣了,冷著臉,呵斥道,“你是我三哥的人,再如何,也不該自甘墮落,同什麼臟的臭的都混在一,互稱姐妹,也不怕得病!”
李元娘出侯府,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勾欄子在看來,是最下賤的人。只有低賤卑微至極的人,才會出賣自己的,以皮為營生。
自己再瞧不上薛梨,也是三哥的人,怎能同這樣的勾欄子混在一!簡直丟盡兄長的面!
氣氛霎時冷了,戲臺上的角兒還在咿咿呀呀的,這里卻猶如冰窖一樣。
“大小姐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呢?奴家可是正正經經進侯府大門的,雖不是明正娶,那也是有位份的。倒是大小姐,這般瞧不上我這等子,恨不得當場打殺了去,莫不是邵公子冷落了大小姐,也是那地兒的常客?”
付鶯娘自小在勾欄長大,旁的本事不一定有,但這張,絕對利索。明嘲暗諷,怪氣,幾句話便刺得李元娘臉大變。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麼和我說話!”李元娘怒極,扭臉吩咐婆子,“給我掌!”
說罷,看向付鶯娘,恨恨道,“倒是伶牙俐齒,今日我便教教你侯府的規矩,給我狠狠打。”
結實力大的婆子很快上來了,一把扭住付鶯娘的手,另一個抬手打了一掌。一聲清脆的響聲,付鶯娘白皙的臉霎時紅了,留下了掌印。
阿梨聽著這聲音,下意識了手里的繡帕,了眼李元娘后無于衷的子,咬咬牙,上前低聲勸道,“大小姐,世子特意安排了戲班子,一片孝心,為的便是讓侯夫人開。若是驚了夫人,怕也是不好。”
李元娘聞言,怒氣稍稍減退,理智回籠,再看付鶯娘白皙臉頰上的掌印,也覺得解氣,才道,“算了,今日便饒你一回,往后再口出惡言,休怪我不留!將給我攆回柳眠院去!”
付鶯娘來時風艷,走時卻是狼狽凄慘。
臺下的戲,遠比臺上的戲,更跌宕起伏。
見付鶯娘只是被打了掌,便被攆走了,鐘宛靜心中微微憾,面上仍是一派溫婉,此時才不不慢開口,溫聲道,“下人不懂事,教教規矩便好了,妹妹別為了這些事,氣壞了子。”
李元娘道,“鐘姐姐看笑話了。”
鐘宛靜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卻見不遠走來一人。
來人穿一件象牙白寬袖圓領的云錦錦袍,袖口一圈銀線繡的云紋,披一件玄杭綢大氅,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神清冷,面如霜雪,通都是貴氣。
鐘宛靜看得一傻,旋即耳一下子紅了。
李元娘卻轉過臉,高高興興拉著的手,低聲道,“鐘姐姐,這便是我三哥!”
說話間,李玄已經走到近前,他先掃了眼在一側靜靜立著的阿梨,見臉微微發白,給他的覺,就像一只家養的貓,好不容易敢打滾爪子了,出門卻旁人給嚇著了。
李玄眉心微蹙,看向阿梨,“怎麼了?”
李元娘一見哥哥問起,生怕薛梨告狀,張便道,“三哥,都怪自己膽子小,我不過罰了個下人而已。”
李玄卻沒理會李元娘,仍是等著阿梨的回話。
阿梨抿抿,輕著聲道,“世子不必擔心,奴婢只是嚇著了。”
李玄打量了幾眼,看不出什麼端倪,又想,妹妹李元娘雖有幾分驕縱,但無論如何也不敢他的人。便沉聲道,“既然不舒服,便回去罷。”
李元娘心中一喜,三哥打發走了薛梨,正好順理章把鐘姐姐引見給自家三哥,還未開口,便見自家兄長說完后,也跟著轉了。
李元娘一著急,“三哥。”
李玄回首,看了李元娘一眼,只一眼,便不敢開口了。李元娘一貫是怕自己這個兄長的,下意識了一下脖子。
李玄淡道,“我去換裳,去去就回。你難得回來,多陪陪母親。”
說罷,頭也未回的走了。
阿梨微微一愣,跟了上去,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李玄后。
二人一路無話,回到世安院,阿梨停下步子,想著等李玄先走,卻見李玄沒朝自己的屋子去,抬步直接進了的屋子。
阿梨作頓了頓,猶豫了下,也跟著進去了,打起神,道,“我人去取干凈裳來——”
“不急。”李玄冷不丁打斷的話,語氣溫和了些,又對道,“過來。”
阿梨只怔了一下,便看見李玄還看著自己,只得小步上前,抿出個笑來,“世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李玄垂下眼,細細打量著面前人。今日穿一件煙青的長褙子,配一條云白襦,袖口領口一圈蓬松白,襯得臉頰雪白,更添幾分雅致秀氣,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只戴了個素銀鐲。方才他一踏進院子,第一眼便瞧見靜靜站著的阿梨了。
李玄有時候覺得,人如其名大抵是有幾分道理的,他從前覺得梨花不過百花中極為尋常的,如今卻是越發喜歡了。
李玄收回思緒,語氣溫和了幾分,道,“真被嚇著了?方才一路都不說話。”頓了頓,又像是解釋一樣,道,“元娘被母親縱得有幾分驕縱,但本并不壞。”
阿梨聽得一頭霧水,只覺得今日的李玄真是古怪。莫名其妙同說李元娘本如何,聽著倒像是解釋。可問題是,兄妹倆是主,只是個小小的通房,主子做什麼怎麼做,有必要同一個通房解釋嗎?
難不是怕心中記恨李元娘?
阿梨思來想去,只得出這麼個結論,又覺得李玄未免多想,李元娘會在意的記恨?便是記恨,又能做什麼傷害李元娘的事?
只是,李玄倒是疼李元娘這個妹妹,連這等小事都考慮到了。
阿梨心中有一的羨慕,卻不是羨慕旁的,只是羨慕李元娘有這樣一個兄長,同胞所生,同府長大,分終究是不一樣的。
思及此,阿梨抬起眼,盈盈如春水般,向李玄,極其“善解人意”地道,“奴婢知道。”
李玄觀神,神溫然,仿佛回到了世安院,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便又安心了。便頷首,“你知道便好。”
阿梨溫溫點頭,又心道,“世子不是還要去陪夫人,我云潤取您的裳來。”
說罷,便出門去喚門口的云潤,等取了裳來,服侍李玄換了,送他出門。
等人一走遠,阿梨面上的笑,便立即卸下了,回了屋子,坐到圈椅上,怔怔出神。
方才付鶯娘被打掌的畫面,一直在眼前一遍遍重現。
一貫不是什麼矯之人,有一日過一日罷了,便是李玄有一日膩了,從此再也不來,也無所謂。可是,今日的事,卻把這層自欺欺人的幻想給徹底撕開了。
主是主,仆是仆,尊卑有別,付鶯娘尚且還是個正經姨娘,在李元娘面前,都討不到半分的好,想打便打,不過一句話罷了。
那呢?
世子妃若是個能容人的,恭敬謹慎,尚且能過安生日子。若是個不能容人,阿梨不敢想自己的下場。
不能把希寄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上,這是阿梨很小便學會的道理,到現在,依舊如此。
該為自己謀一條退路……
阿梨微微垂下眼,腦中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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