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就是好騙,鮮怒馬的年從牆下一過,揮劍斬斷邊長蛇,這一顆芳心就毫無保留地給出去,一給就是這麼多年。
姚氏何嘗不知道他已有青梅,可夢裏百轉千回,看見的都是他,喜歡便喜歡了,有什麼辦法?
知道自己是遲早要死在他手裏的,只是,真到了這一天,原來心裏還是會怨。
為什麼啊……
「娘娘總把老夫想神仙。」看著眼裏的淚,李守天輕笑一聲垂了眼,「在娘娘看來,老夫一日是俠肝義膽,一生便都該如此,若哪日行錯踏錯,便是罪該萬死。」
「可是娘娘,老夫只是一個凡人,凡人是會惜命的,會取捨,會背叛。娘娘向來喜歡得老夫走投無路,捨棄糟糠,出老夫最平凡的一面,娘娘又會笑,說看吧,你就是一個凡人。」
「這世上活著的人,誰不是凡人?若是平凡過一生,老夫自當珍惜尤氏,珍莊氏。可是娘娘親手毀了這一切,卻還要反過來怪老夫無嗎?」
「老夫這一輩子,辜負的只有娘娘一人真心。而這份虧欠,早在娘娘第一回迫老夫之時,兩清了。」
昔日墨發已經花白,無暇的年人也有了皺紋,人不是當年人,說出來的話卻讓姚氏恍惚覺得這裏不是冷宮,還是多年前的院牆外。
「你這個人,裏慣會說得天花墜。」搖頭,「你自己的取捨,如何能怪得到我頭上。」
面前這人沉默了,花白的鬢髮映著外頭的,長長地嘆了口氣。
是他自己的取捨,怪他無能怪他懦弱,李家百餘人和尤氏之間,他沒法選後者。自尤氏死後,他再也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原以為這麼多年的冷落多能保住莊氏,結果到最後,他誰也沒能護住。
眼眸微紅,李守天朝上頭拱手,轉就要離開。
「李大人。」姚氏慌張地了他一聲。
步子停住,李守天沒有回頭,姚氏怔然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住他。
好在,他不想多呆,等不到后話,抬步就走了出去。
外頭天明,將他的影勾一道剪影,被風一吹,消散無蹤。姚氏獃獃地看著,還是不住脾氣地罵道:「活該你孤獨到老,誰稀罕你過來一趟!」
寂靜的冷宮,沒有人會應和的話,只有踩著宮鞋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往這邊靠近。
***
京華冬的時候,花月的肚子凸顯了出來,李景允帶著搬去了修好的新府邸,跪在佛堂里,朝上頭無字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這是給殷寧懷和父皇母后供奉的牌位,沒法寫字,但早晚磕頭,一次沒。
李景允站在後看著,等行完禮,便把人扶起來往外走。
「宮裏剛傳來的消息,姚氏自盡了。」他面無表地看著外頭沉的天,像是隨口與閑話似的,漫不經心地道,「姚家人貶的貶,死的死,下場也是凄涼。」
花月朝掌心呵了口氣,著手道:「好。」
李景允跟著就瞪一眼:「這話你也敢說。」
「公子說了,妾的肚子值錢,左右是不會拿妾如何的,那趁著肚子還沒卸下,就多說幾句吧。」瞇起眼來笑,「妾心愿已了。」
聽得最後這四個字,李景允的角也跟著揚了揚,他別開頭,哼聲道:「等春天你產下麟兒,爺再同你算賬。」
他老這麼嚇唬,溫故知前些日子都來說他了,說嫂子如今就算看著乖巧,那到底也是經過事的人,真嚇跑了,您上哪兒哭去?
李景允不以為然,他也就是上說說,何時真的對做過什麼?打他的計劃,謀殺太子,他氣歸氣,也沒真讓自己收拾爛攤子。沈知落被懷疑需要,不也是他幫著說了好話?
如今這京華里,誰敢招惹三爺啊,也就,在福中不知福,總也不肯與他服。
不過比起一開始的冷淡僵,隨著花月肚子變大,好像也變了些,偶爾也願意靠在他側,同他聊些家常,也會在深夜給他送湯送水,替他研墨挑燈。
雖然上不肯輕饒,但李景允對現在這日子其實還是滿意的,只要不再惹事,以前發生過什麼,他可以統統都不計較。
甚至,有麻煩,他還會替擋。
自從搬來新府邸,府里走的人多,沒混些蛇鼠進來,想擾清凈,李景允不聲地全收拾了,住的院子,若沒他的允許,半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他對這府邸很是滿意,但有的人就難了。
按照先前的計劃,孫耀祖是打算在太子死後立馬藉著五皇子的東風重新立勢,此間不得要花月多架橋搭梁,可是,自從他們搬了家,孫耀祖就聯繫不上殷花月了,不管托多人,都進不去新府邸那銅牆鐵壁。
他轉頭想去聯繫沈知落,可這位爺聽聞是家裏有人鬧脾氣去江南了,他竟二話不說跟著追出了京華,不管多飛鴿傳書也拉不回來。
更可氣的是常歸,他手裏著那麼多東西,原以為要大幹一場,誰知道周和朔一死,他竟做出了焚燒之事,被京都衙門抓住,關進了死牢。
孫耀祖很迷茫,他以為大梁太子死了,會是自己權勢復甦的開端,但最重要的這三個人竟就在這時候出了岔子。
無奈,他只能氣沖沖地去找尹茹。
大魏一定會回來的,他的榮華富貴,他的金殿玉堂,早晚都會回來的。
子八個多月的時候,花月收到了蘇妙從江南寄來的信。
京華因周和朔和姚氏的死,鬧得好幾個月的腥風雨,但信里的江南倒是日出江花紅似火,鶯啼柳綠,風無限。
「說什麼了?」李景允將袍子掛上屏風,瞥一眼。
花月著肚子答:「說江南小鎮日子安寧,過得不錯。還說沈知落撕了的休書,兩人打算繼續湊合過日子。」
「沒出息。」李景允啐了一口,「這才幾個月,就又原諒人家了。」
是啊,怎麼著也該跟這位爺學學,到現在還與較勁。花月笑而不語,將信收好放在一邊,抬頭問他:「公子今日無事了?」
「得半日清閑,打算與溫故知去喝酒的,但看外頭好像要下雨,索坐在這兒看看你。」他打量兩眼,懶聲道,「嘖,也不是很好看。」
懷著子的人,手腳臉沒一不腫,哪兒能好看?花月皺眉,拿過鏡子掃了一眼,眼眶當即就紅了。
心裏「咯噔」一聲,李景允抿過去將鏡子奪了,嫌棄地道:「照什麼?黎筠說了懷著子不能照鏡子,你老實獃著,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咽了一口氣,花月勉強道:「您還是別在屋子裏待了,出去跟溫大人喝酒吧,棲樓那邊的掌柜也在請您過去看賬。」
「……」說喝酒就是隨口胡謅的,不然他抹不開臉待在邊,眼下真要找喝酒,溫故知還不一定有空呢。
心虛地別開頭,李景允道:「棲樓去多了沒意思。」
好笑地看他一眼,花月道:「春花秋月失寵了,不是還有冬雪夏麼。」
「什麼時候得寵過啊。」李景允黑了臉,「你別瞎說。」
花月笑而不語,旁邊的霜降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開口道:「那可就巧了,前天還有姑娘給主子送了首飾來,門房讓奴婢過去拿,說是孝敬。」
沒名沒分的孝敬什麼?霜降說起都來氣,夫人的喪期還沒過呢,就想著打關係了。
李景允有點茫然,他最近很忙,哪裏顧得上什麼棲樓?
餘瞥一眼榻上這人,發現臉上笑意盈盈,似乎半點也不在意,只是拿這事打趣他一二。
心裏有點沉,李景允突然問:「爺若哪天迎個偏房回來,你是不是也會這麼笑嘻嘻地禮?」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花月點頭。不笑還能如何?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與他算個什麼關係,哪有多餘的本事在意這些。再說了,夫人喪期還長,他要迎人,也是生完孩子之後了。
「行。」李景允點頭,「那別人送你東西,你便收著吧,好歹也算人知道尊卑,懂得事。」
說罷一拂袖,扭頭就走。
霜降氣得瞪眼,抓著花月的手道:「您看,奴婢早說了,前幾個月就該跟著沈大人一起走,怎麼就非要留在這兒罪。」
花月無奈地看向:「沈大人是外人,與表小姐剛有破鏡重圓之意,咱們哪能跟著走?再等等吧。」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霜降很著急,主子這肚子眼看著要生了,等孩子生下來,主子更捨不得走了,那還不得天天被兌?
比起的憂慮,花月倒顯得很平靜,拿出賬本看了看,低聲問:「先前拿銀子去置辦的東西呢?」
霜降悶聲答:「置辦好了,都放在您的妝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