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花月的傷重,昏昏沉沉時睡時醒,兩日之後才恢復了神智。
能睜眼說話了,但行還是不便。
趴在床頭,皺眉看著面前這人。
李景允剛從外頭回來,上還帶著街上的煙火氣,他在床邊坐下,心甚好地問:「是不是了?」
佔著的是他的主屋,他沒讓挪地方,也沒敢問原因,每天就看著他跟韁的野馬似的翻牆出府,再悄無聲息地回來,順道給帶些吃的。
肚子咕嚕直喚,花月朝他點頭:「了。」
李景允拿出一個油紙包來打開,直接放在了床邊的矮幾上。
京安堂的千層糕澤鮮亮、香氣撲鼻,放在平日裏,定能一口氣吃完不帶的。但可惜,眼下是個傷患,傷患只喝得下稀粥。
猶豫片刻,還是拿過一塊來咬了一口。糕很香甜,但是咽不下去,費勁咽下小半塊,嗓子堵得氣都呼不出來。
茶壺放在矮幾另一側,有點遠。
李景允靠在床柱邊安靜地看著,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臂彎,似乎在等著什麼,沒有要的意思。
花月瞥他一眼,還是決定自力更生,手撐著床弦,支起半個子往外傾,可這作太大,一手就拉扯到背後傷口,疼得臉一白。
一隻手越過的耳側,輕而易舉地就將茶壺勾了起來。
花月一愣,跟著側頭,就見李景允拎了凳子來在床邊坐下,沒好氣地道:「雙手合攏。」
疑地看了他一眼,照做。
「朝爺這個方向,一。」
合在一起的小爪子,遲緩地朝他拜了拜。
李景允滿意地點頭,給倒了茶塞在手裏:「喝吧。」
花月茫然地睜著眼,咕嚕咕嚕將茶喝了個底朝天,獃獃地將杯子還給他。李景允接過,順手放去一旁,然後又端來了一碗粥。
勺子翻之間,能看見蒸騰的熱氣。
「想不想吃?」他問。
肚子裏清晰地一聲響,花月咽了口唾沫,抿。
他這擺明是在戲弄,要真是給吃的,又何必有此一問。
花月別開臉,著千層糕道:「奴婢吃這個就。」
白花花的粥移到眼皮子底下,他問:「真的不想吃?」
花月一本正經地答:「清粥無味,哪有千層糕來得糯香甜。這糕里有一層是艾草蒸的,對傷口止也有好,吃兩塊下去就飽足了。」
說著說著,自己都快信了,花月著油紙,滿臉的清心寡。
然而,一勺清粥遞了過來,李景允面無表地命令:「張。」
「啊。」
清粥,下被人合上,李景允慢慢湊近,替揩了揩角,一字一句地教:「說好吃。」
「……好吃。」
「說還想吃。」
「……還想吃。」
「說求求了。」
「……求求了。」
出了個滿意的笑容,李景允又給舀了一勺:「乖。」
這是誇旺福用的詞。
花月看著他,心裏滿是悲憤,一口含下,恨不得把勺子咬碎。
「對了。」李景允慢條斯理地攪了攪粥,「等你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回主院去如何?」
鼓囊囊的腮幫子一僵,花月看了他一眼,咽下:「公子,將軍有令……」
「我爹讓你守著我,可這回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就死在掌事院了。」李景允挑眉,「放你回主院都算恩,你還不想領?」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花月點點頭,恭敬地問:「公子還記得奴婢是為什麼進的掌事院嗎?」
「……」李景允心虛地抬頭去數房樑上的雕花。
花月笑得溫:「若是犯了旁的過錯,公子要奴婢回主院,奴婢絕無二話。可得罪了貴人,被掌事院傳喚,奴婢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甚至還會連累夫人。」
李景允白一眼:「你怎麼不怕連累我。」
「公子保得住奴婢。」垂眸,「整個將軍府,只有公子保得住奴婢。」
若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罪名,那將軍與夫人還能護一護,可這種說不清也解釋不了的小兒呷醋再加長公主護短,就算是將軍也沒法子。
這人看事倒是清楚明白。李景允有些意外,盯著打量兩眼,輕笑:「你若執意要留在東院,那可就得聽我的。」
花月的笑意凝固了。
面前這人掰起指頭來,眼瞳里的墨打著愉悅的捲兒:「第一,我想出府,你不許攔著。第二,我去哪裏,你不許告訴我爹。第三,不許把我騙進主院。第四……」
慌忙手按住了他出的手指,溫暖的掌心一裹,笑著將它們一回去,討好地了:「奴婢要做事討活路的。」
李景允不高興地抬了抬下。
花月賠笑,替他將手指一豎回來:「第一,奴婢可以不攔著,但奴婢要跟著。第二,奴婢可以不告訴將軍您去了哪兒,但若要撒謊,公子得替奴婢圓著。第三……」
挲著他的無名指,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夫人真的很想見您。」
李景允別開了頭,神倏地厭倦,周的氣息也突然低沉。他想回手,花月察覺到了,立馬使出渾的力氣,將他的手牢牢抱住。
畢竟是親生的母子,哪來這麼大的仇,提都不能提?
不過鑒於是有求於人,猶豫片刻,花月還是抵著他的無名指豎了起來:「好吧,這第三,奴婢也應了,您不去主院可以,但買簪子讓奴婢去送總行吧?」
李景允分外納悶:「你哪來的勇氣與爺討價還價?」
花月眨眼,想起他方才教的,雙手合攏,乖巧地朝他拜了拜,眉梢低垂:「求求了。」
李景允:「……」
抹了把臉,他莫名也有點悲憤,拂袖站起來,沒好氣地把碗塞給:「粥喝完,繼續養著吧。」
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花月抬頭,朝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可不等問,這人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花月抱著粥碗,開始愁眉苦臉。
「殷掌事。」沒一會兒,八斗從外頭探了個腦袋進來笑道,「廚房的小采姑娘說想來看看您,問您可有空?」
花月一愣,想起那日走廊上見過的丫鬟,眼眸微:「會不會打擾公子休息?」
「不會不會。」八斗往外看了一眼,「公子爺又出去了。」
「嗯,那讓進來。」花月笑了笑,「我在府里,也就認識這麼幾個人。」
八斗點頭,不疑有他,轉眼就把小采放進了門。
平凡無奇的小姑娘,頰上還有些細斑,幾步走到床邊跪下,聲音又輕又快:「剛收到的消息,宮裏幾日前進了刺客,那位氣急敗壞在抓人,似乎有意搬出宮來住。」
花月看了看門口,低聲問:「他傷著了?」
「沒有。」小采頓了頓,「但宮裏丟了個人,好像重要。」
如今的宮闈守衛有多森嚴自不必說,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撈人出來,那得是多厲害的刺客?花月難得地覺得好奇,多問了一句:「是哪邊的人乾的?」
小采搖頭:「不清楚,但他們有線索,那刺客落了個玉佩,眼下已經作了畫,讓人四在找。」
花月聽樂了,行刺者最忌贅,竟還有人帶玉佩去干夜活,那被抓著也是活該。
「這是圖樣,奴婢也拿了一份來,您看看。」
抱著看熱鬧的心,花月打開了卷著的紙樣。
鴛鴦頸的玉佩,綴著檀香的絛,樣式巧,也稀罕。
笑著笑著,花月就笑不出來了。
寶來閣的白玉鴛鴦佩。
這是夫人親自挑選、讓李景允拿去送給韓家小姐的信,那日親手戴在了李景允的腰上,看著他戴出去的。
了圖上的花紋,花月瞇眼。
「公子那日出府戴的鴛鴦佩怎麼不見了。」
「不見就不見了,也不是什麼好件,俗得很。」
「公子今晚去了何?」
「你一個下人,懂不懂知道越活得越久?」
李景允的語調向來是不著正形的,眉梢一挑,眼尾染上輕蔑,便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紈絝公子哥,兩三句將話岔開,便真的沒有再追問過。
倏地皺紙樣,花月閉了閉眼。
「掌事?」小采疑地看著,「這東西您認識?」
「不認識。」
下意識地否認,花月差點咬著自個兒舌頭。
半晌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懊惱,否認個什麼,又不是的玉佩,李景允要真做了什麼蠢事,那也該他自己著。
將紙團塞回小采手裏,道:「你們盯著吧,我還要養傷,最近也幫不上忙。」
小采藏好紙團,又打量兩眼:「您……無礙吧?」
看一眼,花月皮笑不笑:「現在才問這一句,不覺得多餘?」
尷尬地垂眼,小采起,似乎還想說什麼,可一眼掃見花月眼裏的嘲意,抿,還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裏恢復了寧靜,花月重新趴在了枕上。
事進展得很順利,的命保住了,宮裏那位也開始有了破綻,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行,至於李景允,他那麼有本事的人,不用心。
愉悅一笑,放心地閉上眼。
可是……半個時辰之後。
花月睜開了眼,眼裏毫無睡意。
李景允的玉佩,為什麼會出現在宮裏?
要真被當刺客抓起來,那他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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