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杯茶自是要慢慢品味,顧遠風用茶蓋撥著茶葉與蘇梨閒談:“阿湛呢?”
“被國公大人接去玩了。”
手上作一頓,茶蓋與茶杯發出一聲輕響,顧遠風掀眸看向蘇梨:“他是陸家的後人?”
“嗯。”
“你與陸將軍……”顧遠風試探著問,他倒不是像旁人那樣探知八卦,只是關心。
“我不是阿湛的生母。”
蘇梨坦然回答,對先生,如今沒什麼好瞞的。
顧遠風單手蓋在茶蓋上,指尖輕輕挲著圓潤的杯沿,蘇梨不是蘇湛的親生母親,卻讓蘇湛了蘇家祖籍,還做了那許多事,對陸戟如何,旁人一眼便能知曉。
但從一個長輩的角度來看,陸戟並非良配,蘇梨若與他在一起,這一生總是不了坎坷曲折。
“以後的路要如何走,你可想清楚了?”
顧遠風輕聲問,目看著別,幽然深邃。
“先生,將軍很好。”
將軍很好。
四個字便是回答。
因爲那個人很好,所以下定決心要追隨與他。
山海也好,金戈鐵馬也罷。
他一聲令下,便誓死拼殺,他想要守護的人或事,也可付出同樣的熱堅守。
放在杯蓋上的手了,顧遠風收回手淡然一笑:“你覺得好便好。”
五年前他沒護得住,如今,自也無權干涉的決斷。
“謝先生。”
蘇梨說著要行禮,被顧遠風扶住:“我早說過,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他用的右手,力道不大,手指捲曲都有些困難,蘇梨沒敢堅持,順勢起,他迅速收回手用寬大的袖袍擋住。
“之前我讓人給先生尋了方子,先生的手可有好轉?”
對他的手,還是很介懷,問著話,眼神一片關切,無法移轉開。
知道在想什麼,顧遠風擡手在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方子有用,已好了許多。”
“哦。”
蘇梨點頭,眉頭微蹙,琢磨著過幾日再找嶽煙討幾個方子,眉間被輕輕了下:“小小年紀皺什麼眉?”
“……”
這個年紀都可以給人當娘了,哪裡小了?
蘇梨癟癟,表有些無語,終於恢復些孩子氣,顧遠風笑著收回手:“謀害皇嗣是重罪,陛下判了趙氏死刑,明日便要執行,你若想去見,我可以幫你找趙大人通融一下。”
趙氏被判了死刑!
蘇梨愣了一下,心裡陡然生出兩分茫然,好像便宜了趙氏,又好像這纔是趙氏最好的結局。
作爲尚書夫人,了一世的榮華。
作爲貴妃娘娘的母親,給自己兒謀了一份極好的姻緣。
作爲一家主母,害了兩個侍妾的命,毀了兩個庶的人生,打殺下人,手上沾染了腥和人命。
如今這般,最好不過。
“不了,我想臨走之前,想見的人並不是我。”
良久,蘇梨才這樣回答。
然,不想去見趙氏,卻又不得不見。
傍晚的時候,楚凌昭親自讓人送了聖旨到府上,一併送來的還有送行的飯菜。
傳旨把食盒送到蘇梨手上的時候意味深長道:“蘇縣主,陛下讓你親自送夫人上路!”
傳旨特意加重了‘親自送’三個字,蘇梨的目落在那食盒上,很快明瞭其後的深意,也沒推辭,隨宮人一起去了大理寺。
牢裡照舊冷溼,男關押的牢房在不同的方向,進牢,那些案犯便像鬼一樣從牢門柵欄裡出手來想抓扯蘇梨。
蘇梨目不斜視,提著食盒徑直走到趙氏所在的牢房。
被關了大半個月,趙氏整個人憔悴了許多,穿著一囚服坐在地上,再沒了尚書府夫人的氣勢。
獄卒打開鎖,蘇梨走進去,趙氏也不過是掀眸看了蘇梨一眼便收回了目,像一行走,沒有多餘的緒。
蘇梨把食盒打開,擺上香味俱全的飯菜,盛了飯,和筷子一起遞給趙氏。
“夫人請用飯。”蘇梨溫聲開口,趙氏無於衷,蘇梨把碗筷放到地上。
“今日是陛下讓我來給夫人送行的,還請夫人快些吃吧,吃完我還要回宮去向陛下覆命。”
聽見‘送行’二字,趙氏終於了,坐起直勾勾的看著蘇梨,衝蘇梨吐了一口口水。
“賤人!你現在高興了吧!”
趙氏罵,五被滔天的恨意扭曲,出猙獰的狠戾。
這人都要死了,那些醜陋的臉便也不再費毫力氣去遮掩。
蘇梨並未怒,只平靜的看著:“請夫人用飯,不然我只能採取非常之法,以免誤了時辰。”
蘇梨說出來的話冷冰冰的,一點人味兒都沒有,趙氏瞪了好一會兒,眼角落下淚來,那子狠戾消失,只剩下無盡的悲涼,上卻還不肯服,咬牙切齒的詛咒:“你和蘇喚月兩個煞星,害了蘇家這麼多人,日後一定不得好死!”
“日後如何,夫人註定看不到了,如今還是早些上路吧。”
蘇梨語氣平平的反駁,著趙氏的下顎,將那碗湯強行灌進裡。
趙氏一開始還竭力掙扎,不肯就這樣喝下,後來抵抗不住嚥下兩口湯,漸漸的力氣便小了下去。
等完全沒了掙扎,蘇梨才鬆開,在一邊冷眼瞧著,看著眼神一點點渙散,最終呼吸全無。
趙氏死了,蘇梨無悲無喜,心裡一點波瀾也沒有。
就算趙氏死上千百回,二姐也回不來了,的那些磨難也不能抹滅。
呆呆的等了一會兒,蘇梨擡手探了趙氏的鼻息,確定人已經沒了氣,起走出牢房。
走出大理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趙寒灼正巧提著一盞燈籠站在外面臺階上,長而立,一濃墨似的服幾乎要與夜融爲一,唯有那盞燈籠發出的昏弱芒能給他帶來一活氣。
“趙大人。”
蘇梨提步走過去,趙寒灼偏頭看了一眼,又看看等在不遠的馬車,立時明白是來做什麼的,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趙寒灼沒有要聊天的意思,蘇梨卻不大想走,走到他邊安安靜靜的站著,瞧著燈籠裡那幽微的燭火發呆。
趙寒灼常年習慣自己一個人,如今邊多站了一個氣的,總是覺不對勁,沒一會兒不得不主開口:“陛下還在等縣主回宮覆命,縣主怎的還不走?”
“我想在這兒站一會兒。”
“哦。” “……”
接下來便是詭異的沉默,蘇梨心底那點微妙的緒被沉默吞噬,不由偏頭看著他:“趙大人不打算安我兩句麼?”
“本與縣主一般,不知該從何安。”
蘇梨:“……”
趙大人,你這麼當著別人的面說一般是不是不大好?
被這麼一折騰,蘇梨沒了悲春傷秋的心思,提步要走,趙寒灼忽的開口:“本以爲,行走於世,生死別離皆爲常態,不必過於介懷於心,蘇縣主若不曾做錯任何事,無論何時行在何地,都當心如明鏡,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難得聽見這人一次說出這樣長的字句,蘇梨有點愣,又見這人表嚴肅,原本就繃的臉越發冷,不像是安,反倒更像訓誡。
正懵著,趙寒灼又將手裡的燈籠塞進蘇梨手裡,語氣邦邦道:“縣主若是怕夜黑看不清路,便拿著這個吧,有就好。”
蘇梨:“……”
趙大人,你這是什麼神仙作?
我剛毒死了嫡母,心惆悵並不是覺得不該死啊,而是大仇得報,想到過去的舊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緒!你給我一隻燈籠做什麼?就算走夜路我也不怕黑啊。
嗯?怕黑?
“莫非趙大人你怕黑?”
蘇梨口而出,趙寒灼單手負在後,一臉正經:“蘇縣主多慮了。”
“是嗎?”蘇梨配合著點頭,又將燈籠還給趙寒灼:“我坐馬車進宮,用不上燈籠,多謝趙大人!”
還完燈籠,不等趙寒灼說話,蘇梨便飛快的跑走上了馬車,馬車駛出去沒多久,終是繃不住笑出聲來。
堂堂大理寺卿,鐵面判趙寒灼,竟然是個怕黑的人,這反差萌會不會太大了點?
笑完,最近鬱結在心的悲慟也減了些,蘇梨默默決定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多與趙大人說上幾句話。
馬車很快到了皇宮,宮人引著蘇梨一路往前,穿過重重宮門,沒有去書房,竟是直接帶著蘇梨到了瀲辰殿。
也纔過去不過月餘的景,瀲辰殿裡便已是滿滿的蕭索之意,再不復往日聖寵。
“蘇縣主,請!”
宮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端站在殿外,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之前還人人豔羨的瀲辰殿,如今了無人願意踏足的死地。
蘇梨看了一會兒才提步走進去。
殿裡伺候的宮人沒有幾個,夜以後只有寢殿裡面點著燈,外面迴廊都是黑漆漆的,殿門口連個守門的宮人都沒有。
蘇梨一步步走過去,推開殿門,大殿中央竟擺了一副巨大的屏風,屏風上面是水墨畫的山水,極有意境,將殿殿外劃分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可是陛下來了?怎來得如此突然,也不讓人提前通知臣妾一聲,臣妾還沒梳妝打扮呢!”蘇挽月欣喜的聲音響起,隔著屏風,蘇梨聽見窸窸窣窣要下牀的聲音,卻被宮人攔住:“娘娘別起來,您忘了陛下讓您臥牀養胎了?若是他發現您下了地,可是會怒的!”
宮人輕的說著話,卻是拿楚凌昭警告,蘇挽月果然連忙回答:“對對!陛下不讓本宮下牀的,本宮不下去!”
說話間,蘇梨已繞過了屏風,看見了裡面的況。
被屏風遮擋的地方還保留著之前蘇挽月極寵時的奢華擺設,沒有一一毫的變化,一個宮婢正跪在榻前給蘇挽月喂藥,蘇挽月乖順的喝著藥,面調養得紅潤起來,腹部也以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鼓脹。
臉上的表恬淡,似乎完全不知道蘇家滿門被流放的事,更不知道趙氏今晚被死的消息。
陛下讓宮人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蘇梨有些拿不準楚凌昭的意思,宮喂完藥,回頭看見蘇梨,立刻出笑來,一臉欣喜:“娘娘,縣主大人來看您了!”
“縣主?”蘇挽月詫異的看向蘇梨,的眼神有些懵懂,似乎已經神智不清,好一會兒忽的開心笑起:“阿梨,你來了,快過來坐!”
語氣誠摯愉悅,好像和蘇梨之間的姐妹極好。
蘇梨慢吞吞走近,到了牀邊坐下,蘇挽月立刻親暱的拉住的手:“阿梨,我進宮都好些日子了,你怎麼現在纔來看我?”
蘇挽月問,言語之間記憶已然混,以爲這是五年前,纔剛嫁進宮的時候,對蘇梨做的那些事都還沒有發生。
“娘娘糊塗了,娘娘進宮已經五年了,我之所以沒來看娘娘,是娘娘先設計害我毀了名聲,得我遠走他鄉,娘娘莫非也忘記了?”
蘇梨冷靜決絕的出手,將蘇挽月想要忘記迴避的事全部說出來。
蘇挽月如今這般瘋瘋癲癲,看著頗爲可憐,實際最幸福,因爲這樣糊塗了,便也不必難過悔恨,那些痛苦都是留給明明白白活著的人的。
被蘇梨提起那些舊事,蘇挽月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眸底閃過驚恐,努力保持微笑:“阿梨,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會對你做那樣的事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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