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璽四年的元旦過的是那麼的斂聲息語。建晟侯府沒掛起一副桃符,甚至吊在門楣上的燈籠都換了素白。侯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近萬余人,不約而同地在這個團聚的節日里選擇默然。
唯一的吵鬧聲是來自霸下洲里的小世子。
隋圍在弟弟床邊,一會兒他的小腳,一會他的臉蛋,對隋宥的喜一目了然。
回到侯府以后,第一時間聞訊的吳夫人,便火速介紹過來一位靠譜的娘。此人夫家姓龔,大家都喚龔媳婦兒,先前在房家服侍吳夫人時得到充分好評。
是以染用得比較放心,自己在整個孕期里就沒過過一天舒坦日子,又在檀縣遭了那麼大一劫,想親自給孩子喂怕是有點困難。
“喜歡弟弟呀?”龔媳婦兒笑瞇瞇地問向隋。
隋滴溜著大眼睛點頭說:“弟弟長的像娘親,好看。就是太小了,要多吃點飯才行。不然就跟我小時候一樣,瘦瘦小小要挨欺負呢。”
龔媳婦兒抱起隋宥哄著他睡,低頭對隋道:“侯爺的兒子不會被人欺負,再說有你這個哥哥保護他呀。”
隋重重地點頭,像是得到了極大認可,“當然,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弟弟。”
“大這一年長高不。”染從屋外走進來,“都快趕上娘親高了。”
隋撲到染懷里,仰頭傲道:“我每天都有習武,功課也沒有落下。娘親,我可聽話了。”
跟在染后的蕓兒和鄧媳婦兒紛紛附和,都在為隋講好話。
蕓兒已過了那如喪考妣的時刻,更多的悲痛被藏在心里。后來常常在想,和常澎在府外經營桑梓米鋪的那些歲月,才是人生當中最幸福的時吧?也會后悔,那時候為什麼老希趕快回侯府呢?
要是能一門心思撲在幫侯府打理營生上,或許常澎就不會再次拿起刀槍,或許他就不會死在檀縣境。可蕓兒也清楚,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不是常澎也會是別人,這是他的選擇,亦是他的宿命。
“待你爹爹得空兒,讓他好好考一考你。”染著隋的腦袋,說,“很久沒挨戒尺了吧?”
隋不再像曾經那樣膽怯,而是抬起一雙小手給染瞧,道:“娘親,大真的天天都在習武,繭子退了一層又一層,大志叔叔他們說我進步驚人。我現在不怕爹爹的戒尺啦!”
頃,娘抱著隋宥去了里間,隋也自覺自愿地去做今日的課業。
染坐在悉的屋子里,一時間卻覺得陌生至極,似乎都有些恍惚了,分不清這里是雒都城中的建晟侯府還是錦縣里的建晟侯府。
整個正月里都在做月子,每日不是回到空間里泡靈泉浴,就是躺在床榻上閉目休憩。甚有時間去思考,老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終于出了月子,又游弋在這座大宅院里,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就比如隋調整好了整個邊軍的部署,又接納了一批前來投奔他的年郎們。這表明離隋啟程前往漠州也計日而待了。
隋每日折返于邊軍大營和侯府之間,總是說的做的多,染老覺得他像是在代后事。連隋宥三歲時裁制裳的料子都囤回來幾大箱籠。
“我……”
“哪日啟程上路?”
染起幫隋解開盔甲,過于沉重的金屬得讓雙手抱起才行。
隋凝側目,道:“大約兩日后。”
“嗯~我知道了。你把水生給我留下,他胳膊恢復的不好,提刀提槍太難為他了。再說府里得給我留幾個管事的。大志和定思必然跟你走,那星舒你打算怎麼安排……”
隋遽然轉過,將染擁懷中,炙熱的氣息縈繞在耳邊。他不停地吻著,企圖不讓再繼續說下去,這樣的離別太過痛徹心扉。
“小宥在呢。”和隋分開了那麼久,染略略害,“小孩兒啥都知道。”
“知道就知道。”隋抱起染回到臥房床榻上。本是積攢了太久的烈火,卻在幫褪掉衫時變得特別舍不得。
染搭住他抖的指節,問道:“怎麼了?”
“我不配。”隋垂下細長的眸,“我何德何能呢?”
他越來越覺得染做他的娘子太委屈了。他連一個安穩的環境都給不了。
“那算了吧?”染環住他的脖頸,沖他倩笑道。
聞言,隋倏地臂攔住的腰肢,將帶回到自己前,“憑什麼算了?”
說著,隋放下床帳,在仄的空間里拋開所有束縛,終于和染去了那久違的巫山之巔。
離開雒都以后的每一夜,他都想這樣擁有,和沒一一毫的距離,狠狠地嵌的骨里,讓永永遠遠都和自己連在一起。
汗水順著他的長發流淌到染鎖骨上,定睛凝眸在上方不斷晃的隋,只嘆他像是被魯班調制過的木,不知疲憊,不知停歇,定要在這一晚補齊先前所有的缺失。
隋比在雒都那時愈加健碩,肱更虬結,掌心更厚實,腱更有力量。
揩掉鎖骨上的汗珠,說:“我不想等你走了又大起肚子。”
隋垂著眼瞼,放慢下速度,道:“咱們不生了。要生……”
染深呼一口氣,睜大雙眸,“什麼?”
“要生也得等我回來以后。”隋俯首親了親的臉頰,“等我……”
他只說出這兩個字,便再次與染盡通靈犀。氣息陣陣逆涌,有那麼一瞬間像是溺水一般無法正常呼吸。
他們倆幾乎徹夜未眠,倒是隋宥在側睡得特別香甜。染匍過去看看睡的兒子,隋卻在后將人撈回來。
他住的腰,疼惜道:“太瘦了,都是骨頭,硌得我生疼。我不在你邊,要記得好好吃東西,照顧好自己。”
“你也硌到我了。”半轉過頭,睇向隋,“現在還在硌著我。”
隋斂眸忙笑,說:“我太想你了,老是不自。不若……”
“你還真是王八蛋,能不能做個人啊?我才剛剛出月子,真拿我當你手里的兵練呢?”
之后的兩個夜晚,隋也沒有放過染。他是真不愿離開,這種牽掛簡直要了他的命。
染自然也有頗多怨言,誰又是什麼大公無私的圣人?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走上這條路,那麼前方不管多艱難,都得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他說,兩年之,他定會打敗西祁,親手殺了秦穆,讓西祁這個國家在這個世間徹底消失。
他說,待西祁滅國之日,便是他攻進雒都之時。他會殺曹氏一族,推翻裴氏統治的北黎王朝。
他說,終有一日他會攻到南鹿境,會讓南鹿徹徹底底臣服下來。
他說,等他回來……
他說的話染全部都相信,蛟龍豈是池中,風雨不夾狂不得!
染沒對他說那麼多豪言壯志,只說,你打你的仗,我給你種糧食賺軍餉。整個東野以及整個盛州,在這個春天都會撒上大量的種子,建晟侯的隊伍靠我們自己來養活!
隋走了,帶著侯卿塵在阜郡為他挑選的千余死侍,還有建晟侯府一多半的家將,以及錦縣邊軍里選出來的一萬兵。
有東野參與,是侯卿塵刻意為之,為的就是要讓東野和隋的關系愈加瓷實,隋到底是半個東野人。侯卿塵當初走這步險棋,為的就是有這麼一日,東野會為隋堅強的后盾。
有家將參與,是這些家將來自北黎的各個州城,有不就是在節后來投奔隋的盛州年。這確保了整個盛州,在未來日子里都會傾向隋,反而與雒都漸行漸遠。
有邊軍參與,是這些將士都在邊軍里苦熬多年,他們知道效忠雒都不會有好結果,康鎮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跟隨隋創下戰功,或許他們還能為“凌煙閣”中的一位。
除了季牧,連安睿都被隋帶去戰場,石嵩武東等邊軍將領也都隨隋一起出征。
侯卿塵恐侯府一下子調走太多人,還暗送來一批手極好的松氏武士。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讓隋在前方無半點后顧之憂。
染沒有去送行,一想起在雒都城外的送別場景,心里便一陣凄涼。狼煙風沙,刀槍無眼,烽火連天,何時歸期?
在隋離開錦縣的七八日后,建晟侯府突然得到消息,西南黔州再次打起起兵造反的旗幟,西北三州已在西祁韃子的荼毒之中,東北盛州也算變相為自治的州城。這意味著北黎王朝已然四分五裂,群雄逐鹿的時代徹底到來。
“這天氣還沒暖和呢,你們著什麼急?”染沒奈何地看向來求見自己的段杰。
段杰像是渾有力使不上一樣,說:“夫人您就隨便吩咐吧,留下來的邊軍都來墾荒種田,錦縣不夠有嶺縣,嶺縣不夠有順縣。還有耿秋容那個老家伙前幾天便遞過話來,怎麼墾荒種田皆聽咱們邊軍指揮。”
郎雀突然挑簾走進來,他一面向染行禮,一面拉長語調道:“哎呀,阜郡去歲大收,把赤虎邑眼饞得夠嗆,都擔心都城之位難保了。夫人,您說這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