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東野人尸，苗大人與我已理干凈。整件事得以妥善解決，多虧侯爺夫人從中斡旋。”康鎮褪去厚重貂袍，雙手擎起酒盞，對染懇切地說，“當初卑職執意搜府，是我的錯，我就不該懷疑建晟侯半分。”

“這些話康將軍前兒便說過了。”染囅然一笑，拂袖端起酒盞，“請什麼罪？康將軍何罪之有？侯爺是被東野那幫豎子所陷害，跟康將軍有何干系？

二人輕輕了下酒盞，都想把手中酒盞放的比對方再低些。康鎮臉紅到發燙，發髻里都已滲出細汗。他大口嘬酒，仰頭飲盡。染則以大袖遮杯，強忍著喝了下去。

這是藥酒？藥酒口不都特別溫和麼？可這酒也太烈了吧？染暗暗呲牙，后悔了，太清楚自己的酒量。

“康將軍今兒能卸甲登門，對我家侯爺是什麼心思，我自是明了。侯爺來錦縣上一年多，誰待我們不是避而遠之？唯康將軍你仍把侯爺當回事兒。”

染看得很明白，較苗刃齊相比，康鎮為人更為不阿。與他共事兩日，時間是短，辦事上見真章。無論是在大興山上追繳貢，還是后來接納染提議，二人做扣讓東野人自罪責。康鎮都是以大局為重，做事很有自己的準則。

此人是邊軍統領，鎮守在北黎和東野的第一道邊境防線上。依目下形式來判，康鎮應該拉攏，他對隋還有崇敬之，至不能讓他為建晟侯府的敵人。

“侯爺是我北黎英雄，我……”康鎮一杯酒下肚，張減了幾分，略激地說。

“什麼狗屁英雄，康將軍莫要抬舉我。”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康鎮腰繃得溜直，雙眼往側前方屏風盯去。隋坐著椅從屏風后被人推出來，那副孱弱的病態，把染都嚇了一跳。

隋對自己下手未免太狠了點吧？

染抿笑，下一瞬又蹙回眉頭，他跑出來干什麼？都在外面圓了半日，事已快收尾，頂多半個時辰康鎮必定離府。

“侯，侯爺？”康鎮遽然起，打步來至隋面前，叉手行禮，“卑職見過侯爺。”

隋目不豫，下頜微揚，冷笑說：“康將軍既帶了好酒來府，本侯怎能不出來相陪？我夫人一介婦人，哪里懂得那好酒滋味？”

“夫人……懂啊。”康鎮腦子沒轉過彎，又道：“那個，侯爺不是臥床不起……”他本是正不怕影子斜，可不知咋回事，見了隋就心虛，跟自己做過什麼虧心事似的。

“水生你怎麼回事？”染端起侯爺夫人的款兒，斥道，“不是讓你們伺候好侯爺麼？他非但沒睡下，怎麼還給推出房來？嫌侯爺吐得？還是嫌侯爺燒得不夠糊涂？”

染隨手拿過一件外衫，徑直走到隋面前，在他上一纏，旋即附在他耳邊低語：“不許作妖！”

“夫人斥水生作甚？是我自己要出來的？”隋對染所言置之不理，提高了嗓音道。

染暗罵他一句缺心眼兒，不得不語提醒說：“裝弱啊！”

言罷，又瞪了眼椅后面的水生，自他手中搶過椅手把，將隋推送到春臺旁。

康鎮以袖拭汗，低眉折回來。

染彎眸笑道：“康將軍快坐啊~我家侯爺就這脾氣，讓你見笑。以前在西北打仗，大口喝酒大塊吃，他可沒經歷。今兒這好酒一開封，他那鼻子還能聞不到味兒？要他不喝湯藥可以，不喝酒就跟要他命似的。”

“我……”

隋剛還，染借替他圍衫之便，狠狠勒了他一下，繼續道：“但這酒，他真喝不得。”眼神睨向水生，話卻是對康鎮所說，“必定是在屋中鬧了底下人半晌，人家沒奈何，才不得不依著他出來。”

“是卑職思慮不周。”康鎮如坐針氈，腦袋低垂著，雙眼都要掉到碗碟里。

“康將軍就是見外。”染拿過榮旺遞上來的干凈箸筷，替隋揀了點素菜，“今兒來的若不是康將軍，我家侯爺才不會出來呢！他什麼脾氣，放眼整個北黎誰不知道？”

隋把素菜嚼了骨頭，兩腮嘎嘣作響，他沖出來是要制止染跟別的男人喝酒，可眼下了什麼？他是來親眼目睹自己娘子跟別的男人喝酒！

染一壁照顧隋用飯，一壁和康鎮細聊東野使團各事，時不時還與他個杯，呷下幾口酒。真他娘的愜意啊！

但凡隋要說話，染不是往他口中塞吃食，便是迫使他喝清湯。他覺得自己肺子都要氣炸了，染就是把他當兒子來看待！

“當初，我發覺大興山是塊盲區，就應該加強巡視。年關一忙，兵力又不大夠，便耽擱了。事后想想，是我的疏忽，不然那狄格本逃不掉。讓他摔死在半路，真是便宜他了。”

康鎮一拍桌面，怒氣愈加，又自飲下一杯酒。明明沒過去多久，其中一個酒壇已空。

染看起來特別正常，眼珠子還能靈活轉，和康鎮對話，口齒清晰極了。

隋納罕，這酒量漸長啊？只是談到狄格時，染微微側首，像是在征求隋的意見。被“打”大半日的隋，終于得以開口言語。

“狄格沒有死，是水生和郭林故意詐他們。”

隋把這件事安在水生頭上，略去金生在東野那邊探聽出來的容，將包裝過后的“真相”告知給康鎮。

這件事瞞不得康鎮，東野那邊早晚都會知曉幕。染面上是說不想讓北黎皇帝和東野國主知曉此事，但凌恬兒回國后，怎麼可能放過狄格，又怎麼會對父親閉口不談？

只是把這件事下來，不管對兩國百姓還是對建晟侯府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事出有因，夫人當時只顧讓東野人認罪。”康鎮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份是東野欠咱們的，他們若再敢不老實，咱們可隨時把案底呈送回雒都。到那時候朝廷作出什麼舉，便不是咱們地方可控的。”

“他們不會。”隋裝得氣息不紊，“康將軍在邊戍上，看得最為直觀。兩國百姓今冬鬧了荒，明年必緩不過勁兒來。東野沒實力鬧幺蛾子，康將軍大可放心。”

染在側輕咳兩聲，擔心隋說的太多，反被康鎮看出破綻。

康鎮抬眼向隋，不住地喟：“我本以為侯爺子已殘，再不會關注府外世事。況朝廷待你不公……是我狹隘了，侯爺仍心系蒼生百姓。”

“哎~”隋哂笑，抬指了眉骨，“康將軍此言嚴重，不過是我們侯府被裹挾進來，有些事不得不多思考一下。就這麼點老弱病殘守著我，我總不能看他們陪我一起去死。”

“誰敢！”康鎮酒勁上頭，大拍脯，“只要侯爺在錦縣地界上，我必保侯爺一家無憂。誰敢打侯爺主意，便是跟我康鎮過不去，老子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合著眼前這位，酒量不咋地呀？

隋瞥了眼春臺上的空壇子，喚郭林過來，“你帶上倆人，送康將軍回駐地。若讓他自己走，再凍死街頭，建晟侯府又得攤上事。記得，一定要把人安全到副將手里。”

郭林架起康鎮，聽他口口聲聲嚷著自己沒有喝醉，冷不丁又打了個嗝，一子藥酒味兒撲鼻而來。

“快走吧。”隋在后催促說，就差起踹康鎮一腳。

底下人圍過去幫忙，可算把康鎮拉出霸下洲。

花廳里頓時清凈下來，隋回首，眼眸乜斜染，準備跟好好算一算賬。

“染！”他一把扯下外衫，從椅上站起來，高大的軀俯在染面前，“你膽子夠？在夫君眼皮子底下，還敢跟別的男人喝酒？”

染仰著頭，憨笑說：“這藥酒真難喝，又辣又苦，不如那金鞭酒呢！”

“你……”

隋覺得染不對勁兒了，這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

“我不想吃菜葉子，難吃，水生，水生——”

鄧媳婦兒趕上前，附在染耳邊，說：“夫人想吃什麼？奴這就讓廚房去做，水哥兒在外幫郭將的忙，還沒有回來。”

“吃。”染斂眸道。

“奴這就去。”鄧媳婦兒起看向隋，憂心道：“侯爺，夫人這是醉了吧？快兩壇子酒呢。”

“你去吧，我來照顧。”

醋意、怒氣漸漸消散，變了疼惜。隋推開礙事的椅，撈起染攏進懷中，讓坐在自己的大上。

“以后不要喝酒，聽到了麼？”染乖順地點頭，瞇著眼睛靠在他懷里，不像曾經那樣閃躲、害，是真的醉了。

“你這樣，被人欺負可怎麼辦？”

“有你幫我打他們啊！”染五指攥他的前襟兒，重重地息道，“康鎮又不是壞人，比苗刃齊強多了。不過今兒王夫人那邊沒理好，我得再去一趟知縣府邸。”

“咱們不去了。”隋負氣道，微微低首，薄已覆在的額前，“這些……都應該由我去做。”

染仰頭，鼻尖不經意蹭到他的結上。

隋低聲悶哼，久久沒有紓解過的地方，就這樣被撥起來。

染知到隋好像在往后躲，鬼使神差地出手指，在他頭上了，憨說：“好看。”

“你喜歡麼？”隋僵著子不敢，“要我麼？”

染沒有回答，把頭靠進他的頸窩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