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盛因年紀小,又忙著念書,往日也就來過茶園兩三回,每次都跟著蘇長清,雖跟黃管事打過照面,但終歸不。此時聽說蘇玉畹不跟他一塊,心里惴惴的。可想起之前姨娘叮囑的那些話,他又不敢把那份膽怯表出來,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對蘇玉畹道:“姐,那你早些回來。這山上天黑得早,回晚了不安全。”
“嗯,我知道。你進去吧。”蘇玉畹重又上了馬車,讓吳正浩趕著車直奔松蘿庵而去。
大方大師很外出,平時去他那里,他就沒有不在寺里的,自然一找一個準。見了蘇玉畹來,大方大師笑呵呵地朝招手:“來,過來,嘗嘗我近日炒的茶。”
大方大師之所以愿意跟蘇玉畹這麼個小姑娘一塊品茶,除了覺得蘇玉畹格討喜之外,最重要的是蘇玉畹生就了一個好舌頭。天生對味道極為敏,別人嘗不出的兩種茶葉的細微差別,一嘗就嘗出來了,而且還能說出其中道道。對于癡迷于研究茶葉的大方大師來說,這個天賦極為重要。
大方大師不虛禮,蘇玉畹便也不客氣,走過去坐了下來,接過大方大師遞過來的茶盞。
也不急著喝,而是先放到眼前看了一下湯,見得湯清澈亮,白釉的瓷杯被茶水映得呈淡淡的綠黃;再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一似蘭非蘭的香氣撲面而來,只覺頭腦為之一清,覺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直到這時,才將茶盞放到里輕抿一口,也不急著咽下,閉著雙,牙齒上下分離,讓茶水在舌尖、舌苔、舌來回打了個轉兒,再徐徐沿著舌頭兩側咽下。此時,春茶茶湯那特有的鮮爽、甘醇慢慢在口腔中彌漫開來,直沁心脾。
閉著眼仔細分辨里面的每一道滋味,半晌,方睜開了眼,挑眉道:“這是二、三葉所制?味道卻不遜于芽尖!大師莫非又有了新的制茶手法?”
大方大師著胡須,”哈哈“大笑起來:“什麼都逃不你這丫頭的舌頭。”
綠茶最講究原料的細。原料越細,所制出來的茶葉品質越好。經過漫長的冬季,茶樹的養分得到充分積累,加上初春氣溫低,茶樹生長速度緩慢,此時的芽質比較好,有苦味的質相對較低,所以這時的茶葉口香而味醇,這才有了“明前茶,貴如金”的說法。
為了追求品質,休寧人在明前茶鮮葉的采摘上,都是只用茶芽。茶芽十分細,上面還帶著茸,也稱”白毫“。而這種白毫到第二、三葉漸,第四葉時就消失不見了。所以人們用眼睛辨別茶葉的好壞,就看白毫多不多,白毫多者,其采摘的原料,多是好茶;反之則是原料老,價格低廉,味道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而茶樹在這頭一茬冒出來的茶芽,不可能都極為統一的只有芽尖那一點,有著長得著急一些的,此時已冒出二、三葉了。采摘的時候又不可能細看,雙手翻飛采茶時,只會把這年新出的茶芽一起采。再在炒制之前,進行一次分揀,挑出所有芽尖,其余二、三葉甚至四葉,都算作次等茶,雖也炒制出來,卻賣不出好價錢。
大方大師這泡茶,從蘇玉畹嘗出的味道來看,比芽尖味道稍濃郁些,還多了一丁丁的苦味。不過因為炒制的手法實在高明,這點子苦法在味蕾不如蘇玉畹那麼敏的人喝起來,完全喝不出來——可以說,一般老茶客都喝不出。又由于它的甘醇消滋味比芽尖更甚,味道反比芽尖炒制的茶還要好。
既有明前茶的清爽甘醇,又兼雨前茶的滋味濃郁,還了雨前茶那淡淡的苦味,再加上明前茶才剛剛采摘炒制完,茶樹還來不及冒芽,不及采第二道,故而蘇玉畹一猜一個準。
大方大師既承認,蘇玉畹便老實不客氣,拿過泡茶的壺來細看葉底。果然,在熱水中舒展開來的茶葉,不有二、三葉,甚至還有第四葉!
不由打心眼里贊嘆大方大師制茶手段的高超。
對于制茶手段高超的人來說,即便原料不大好,也能炒制出味道十分出眾的茶來;反之,原料再好,制茶手段不高明,制出來的茶不是有植的清之氣,就有一子焦糊味兒。
制茶方法,向來是獨家,蘇玉畹雖心里如貓撓似的很想知道,卻也不去過問——想知道,也不過是純粹茶人的好奇心和探究心,并不是貪圖這款茶能制造出的經濟價值。
放開茶壺,沖大方大師神一笑,從邊的包袱里拿出一個致的小瓷罐來,道:“我也泡一款茶給您老嘗嘗。”
大方大師正得意呢,卻沒見到蘇玉畹的極力稱贊,反而拿出另一款茶要泡給他喝,竟有跟他這款茶一較高下的勢頭。Μ.166xs.cc
他大為好奇:“你也制了一款新茶?快,泡來喝喝。”頗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他雖是得道高僧,年紀也大了,卻是個急子,尤其在見到好茶的時候,更是一刻都等不急。
“不要著急,好茶不怕等嘛。”蘇玉畹這十五歲的小姑娘反倒像個得道高僧的樣子,行事舒緩穩重,不急不徐。
大方大師跟蘇玉畹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十二歲那年被蘇長清帶到山上來,大方大師被敏銳的味覺本事所驚倒,這一老一小每年不知要在一起喝多次茶。每當大方大師泡制出一款好茶,或是得了別人敬上來的有特的茶,他都要邀蘇玉畹來一道品嘗。為此,原先見大方大師一面都難的蘇長清,也能常常蹭到大師的好茶喝喝,了這松蘿庵的常客。
所以蘇玉畹這番沉著穩重的舉,在大方大師看來就是故意的,故意吊他老和尚的胃口。這丫頭,忒可惡!
蘇玉畹也不用旁邊伺候的小彌撒手,自己親自點火燒水,換湯洗盞,等大方大師喝到的茶時,已是一頓飯功夫之后了。
“哼,以后看我有了好茶,還不你來喝。”大方大師朝蘇玉畹瞪眼睛。
蘇玉畹卻笑得眉眼彎彎,將茶碗放到大方大師面前的桌上,作了個手勢:“您老人家請。”
“哼。”大方大師本想做些高姿態,不給這丫頭面子,可他老人家能抵擋得住各種東西的,唯獨這茶,他是完全抵擋不住的。
而且他是花了一兩年的功夫,才用特殊的手段,改進了松蘿茶的炒制工藝,把品質并不怎麼樣的原料炒出高檔茶的味道來,這費了他老人家多腦筋啊,原本不多的胡子都被他揪得所剩無幾了。
而蘇玉畹小小年紀,原先跟著那父親四轉悠,到后來又經歷了父親病重去世的經歷,哪有心境和時間來研究茶葉呢?這會子竟然敢拿出一款茶來,要跟他的新制茶一較高下,他哪里還有心端架子?
茶碗里的茶跟原先他斟給蘇玉畹喝的一樣,都是先在壺里泡了茶后,斟出來的純茶湯,不帶茶葉的那一種,這一眼看去,淡綠明亮,并無其他特別之。
大方大師端起茶碗,看了一看,再聞了一聞,然后放到邊,呷了一口,半瞇著眼睛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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