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拔刀在空中虛劈了兩下,問道:“倪一,你覺得我的武藝如何?”
“勇力絕倫。”倪一發自心地道。
“那麼,我任命的這些都將,如慧鋒大師、李二郎、汪世顯、韓煊、仇會等人,武藝如何?”
“俱都勇猛,令人欽佩。”
“這幾位,都是流散到河北諸州的潰兵出。我們現在聚集起了河北潰兵兩千五百人,他們也大都是見識過山海、敢廝殺搏命的人。那麼,這些人當年從漠南山後,從西京路一路潰逃到河北的形是怎樣的?” шωш_ Tтkǎ n_ ¢ O
郭寧俯下,凝視著倪一:“你還記得那時的形麼?我們是怎麼來到河北的?那一路上,我們打贏了蒙古人嗎?”
那時的慘烈場景,直到此時還常在倪一的噩夢中盤旋,一次次地將他驚醒,讓他渾冷汗!倪一有太多的言語,反而不知該怎麼回答,只擡起頭看看郭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而郭寧繼續道:“能夠逃亡到河北諸州的潰兵,只是當年北疆界壕防線上駐軍的數十分之一。大安三年時,自昌、桓、三州到後頭的宣德州、德興府,五州之地,三個統軍司的銳彙集,足有數十萬衆。崇慶元年時,救援西京大同府的兵力,更是號稱匯聚了天下雄兵百萬。”
郭寧蹲在倪一邊,嘆了口氣:“那數十萬衆裡,如我、慧鋒大師、李二郎等人這樣的勇猛之士,只會更多!當日軍容之盛、旌旗蔽日的形,我相信你也見過!那麼,我們打贏了蒙古人嗎?我們在烏沙堡贏了?還是在烏月營贏了?又或者,是在野狐嶺、在谷口贏了?”
倪一跌坐在地,幾悚。
“沒贏,仗打輸了……”他垂下頭,慢慢地嘟囔道:“所有的人,大家都在逃,然後,都死了。”
郭寧揪著他的襟,讓他擡起頭。於是就看到了他佈滿的雙眼,還有眼中無發泄的悲痛和仇恨。
“爲什麼會輸?”郭寧低聲問道:“是我們手裡沒有刀槍麼?是你,或是我們這些廝殺漢沒有盡力麼?是因爲我們見到蒙古軍,害怕了麼?”
“當然不是!”倪一滿臉都是淚水,爭辯道:“我也殺了黑韃子!我殺過的!對了,是因爲胡沙虎!是因爲他臨陣逃跑,害了大家!”
“胡沙虎若是不跑呢?我們這些人,就在界壕上和蒙古軍一年接一年的打仗,不停的打下去?這樣就能贏麼?”郭寧繼續問。
倪一想說能贏,可他又沒法說出這麼荒唐的言語。他想到了自家父兄在界壕戍守時,永遠等不到的糧餉、苛酷日甚一日的盤剝、雙手一掰就會斷裂的甲片、愈來愈愈來愈瘦弱的戰馬、乃至愈來愈低落的士氣。
打不贏的,不用提蒙古軍的兇神惡煞,這樣的軍隊,本來就打不贏仗的。
倪一隻覺得渾發冷,心頭卻有一團毒火在燒。
這火越燒越旺,簡直要把他的膛都炸開,終於使他發了:“贏不了!誰也贏不了!因爲大金朝廷爛了,大金國爛了!那些真人的高貴胄,全都爛了!他們從來都不把我們的命當回事,是他們害了我們所有人!”
喊了兩句,倪一忽然就覺得痛快了。他悻悻地想了想,又道:“那個胡沙虎,真不是好東西。咱們在范城下,如果能宰了他,那該多好!”
“這不就明白了麼?”郭寧笑著拍了拍倪一的腦勺。
“你看,我們聚集起來,握手中的刀槍,便沒有人能夠欺負我們。可是如此還不夠,事不是那麼簡單。在戰場上,我們要更聰明的作戰,更準的指揮;而在戰場之外,我們需要糧食、資,需要更好的武,更多的戰馬,需要更多的同伴乃至百姓們的支持。這些,卻不能從刀劍上來,而是從書卷上來的。”
“六郎你說的那些……”倪一仰起臉,擤了把鼻涕:“我們認得了字,就能有了嗎?”
“當然!”郭寧斬釘截鐵地道:“一個人讀書識字以後,就有見識,就有能力去做好很多事。由此,便能讓我們的同伴更多、武更良。”
“然後就能打敗蒙古軍麼?”倪一又問。
蒙古的崛起是何等勢不可擋,郭寧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這個問題,實在有點複雜,郭寧想了想。
他正在盤算措辭,後院方向,傳來好些年的喧鬧。有好幾人喜悅地大道:“飛起來了!真的飛起來了!”
那些嚷的人,便是與倪一同列的年傔從們。
他們這幾天裡,一直利用閒暇時候,在熱熱鬧鬧地鼓搗一些新鮮玩意兒。只是倪一這個作首領的,滿腦子都是那些要背誦的生字,已然昏昏噩噩,竟沒分神去問。
“飛?”他愕然問道:“什麼玩意兒在飛?”
郭寧抓著他的胳膊,讓他站起來,哈哈笑著道:“自然是新鮮玩意兒!”
話音未落,一個黑糊糊、圓滾滾,足有兩人合抱大小的怪東西,從院牆上猛地竄了出來。
那怪東西下面似乎吊著一個生火的爐子,爐子底下又墜了石塊。石塊被繩捆紮著,晃晃地砸在議事廳頂端的木料上。“咚“地一聲悶響,蹭下好幾塊樹皮、木屑,噼噼啪啪地落在後院裡。
倪一下意識地猛一頭,那怪東西帶著爐子和石塊越飛越高,順著風勢打了個轉,一個勁地往夕將落的方向翕忽升騰而去。
“趕上!趕上去!”又有年大呼小:“爐火燒不了多久,馬上就會掉下來的!”
倪一怔怔地看著那怪東西,又問:“這是孔明燈?孔明燈竟能這麼大的麼?”
“這東西,做熱氣球。”郭寧笑道:“記得半個月前我說的麼,盤古開天時清氣上升,濁氣下降,而我們平日所見,乃是熱氣上升,冷氣下降。熱氣蒸騰的力量,足以推重。所以,大家便空做了這個熱氣球,驗證一番。”
“真是有趣!”
熱氣球越飛越遠,黑的廓漸漸與暮合而爲一。倪一的兩個眼珠子幾乎被熱氣球吸引住了,他下意識地往偏廳外頭挪了兩步,試圖追上去看個仔細,隨即想到,自家正在郭寧面前,不可失禮。
他連忙折返回來,郭寧卻從他邊經過,饒有興致地站到廳堂裡,一直盯著熱氣球消失。有幾個莽撞的年從後院直愣愣地跑來,想要直接穿過議事廳去追逐那熱氣球。忽然見到郭寧站在院中,他們連忙行禮,然後著院落邊緣往前頭去了。
“人一旦讀書明理,有了學問、見識,便能創造。倪一,這便是創造的果了。”郭寧回頭看看倪一,微笑道。
“這東西,能有益於廝殺麼?”倪一的子有些執拗。
“現在還不行,但很快就會了。”郭寧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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