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母親不過簡陋的用草席裹了，和其他治療無效已經亡故的病人們，一起被隨意地丟在院子里的一角，等到夜后統一送到城外的葬崗。

小男孩跪在地上，背得筆直，看著那卷草席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玉抖著手去撥開那片草席。

小男孩的母親安詳地躺在那里，因為腹瀉水，此時皮皺的，形同一截枯木。

玉的淚，再一次不爭氣地留了下來。

雖然多次，在現代醫院面對生死的時候，都勉勵讓自己去麻木，讓自己不在家屬面前哭出來，可那種對生命無力地覺，仍舊席卷著的。

扭頭看了一眼小男孩，小男孩已經停止了哭泣，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的母親，眼睛里有一種令人心疼的流。

玉突然就覺得好累好累。

主地將小男孩在他的母親面前抱進懷里：“姐姐以后再也不會騙你了。姐姐答應你，今后會照顧你，保護你，直到你長大。”

小男孩小聲地應了一句，顯得十分膽怯。

小男孩沉默了半分，終于又弱弱地道：“對不起，姐姐，我利用了你。”

玉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但大概也猜出來了，這個小男孩在人前哭著喊自己，博得同，就是為了讓自己收留他。眾人面前騎虎難下，而他已經是父母俱亡，不收留他倒真顯得無無義，坐實了毒害百姓的罪名。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機，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玉頓了頓，有些不是滋味的聞到：“那你說相信姐姐，是你心就是這麼認為的，還是你故意在他們面前這麼說的？”

小男孩搖了搖頭，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道：“不，我相信姐姐。姐姐救了我們家兩次。去年黃河決堤后，我娘說過，我爹是在保護我娘和我逃難的時候，被黃河沖到水里，沒了。”

“后來我們到了閬城，是姐姐救了我和我娘，不過那個時候大家都灰頭土臉的，估計姐姐也沒有能認出來。”

小男孩不覺得玉有什麼機要害他們。黃河決堤一事，當今陛下已經說了是敵國的人所為；這次大規模的中毒事件，姐姐也說了是誤事了發芽的土豆導致的。

要說姐姐要在全城的土豆里都下了毒，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一個小孩子都覺得不可能，那些人只不過是讓為了自己的痛苦有一個合理的發泄口罷了。

玉越發不是滋味地看著這個小男孩。兩度遇災，雙親終究是離他而去。他還才這麼小，這個世界上就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你什麼名字？”

“我娘都我小。我不認字，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怎麼寫。爹和娘也都我的小名。不過我知道，我爹姓朱！”

“那姐姐給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

“好！”

小男孩終于恢復了一點喜悅，他也想有一個正式的大名，他也想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堂堂正正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朱昌。昌有興旺、繁盛、好的意思。姐姐之后會教你認字，姐姐希你，福運恒昌，事業有。”

朱昌拼命地點了點頭，玉終于揚起了今日第一個不違心的笑容：“那現在，替姐姐搭把手，和玉桑姐姐一起，去幫忙吧！”

在玉的統籌下，這場由土豆和紅薯導致的大規模中毒事件已經漸漸平息。經玉的教育和宣傳后，不能吃發芽的土豆已經為所有人的共識。

玉在醫館忙里忙外好幾天，都沒有回過江府。

玉桑每天都給帶回外面的消息，說這次中毒事件的穩定并沒有改變最開始的流言，反倒越傳越兇。

玉嘆了一口氣，流言猛于虎，一時半會兒是解決不了的。

“玉桑，可否知道這麼多發芽的土豆是哪里來的。按理說，去年白大將軍帶回來的土豆和紅薯大多已經作為種子種下去了，新長出來的土豆和紅薯采摘下來后也沒保存很久，怎麼會有那麼多發芽的呢？”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陛下好像將這件事給江相和京兆尹何大人去查了。公主可以回江府問問江大人查案進度。”

聽到要回江府，玉的眼神有些躲閃：“這里的事還沒忙完呢，這麼快回去做什麼？”

“這里還有什麼事啊！就剩幾個病人了，況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再者，公主，您都多久沒回江府，沒見江大人了？”

“怎麼就剩幾個病人，都好的差不多了就不用管了。”玉聞言，不悅地道，“你難道忘了，小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不就是大夫們不上心的后果嗎？”

玉自己主提到這件事，又有些難過，也不是說那些大夫們真的不上心，他們也已經盡力了，只是古代人哪里有過治療土豆中毒的經驗？

——

今日，江瑾賢下朝后，并沒有回江府，而是去了京兆府那里。

京兆府不是京兆尹的邸，而是所有京畿員共同的辦公地點。

但右扶風和左馮翊都在，還是讓江瑾賢有些吃驚。這三個分別管理京畿三個地區的員，可是無事不聚頭的。

“江相來了。”三個帝京員拱手行了禮。

京兆尹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道：“下已經找到了第一個販賣發芽土豆的農婦，說，曾給秋府的下人賣過土豆，不過賣的土豆，已經是發芽了的了。”

“秋府的下人，吃了沒事？”江瑾賢挑了挑眉，有些驚訝。

“不。下也已經找到了曾為秋府下人診治的大夫。他原本是了秋府的重金賄賂不想說，是下用了點刑罰才他說出口的。秋府嫡院里的侍曾經中過毒。”

“然后呢？”

左馮翊接過了話：“后面的事，就比較難查了，還是下借了錦衛的手段。秋家大郎邊的親信侍云禾曾經采購過大量土豆和紅薯，這個時候，采購的東西還都是沒有發芽的；大概十來天后，這個侍通過特殊渠道將這批已經發芽的土豆塞給那些土豆經銷商，流通到市場中，在全帝京流通。”

江瑾賢的眉頭在聽到秋家大郎五個字的時候已經高高地蹙起了，他聽著右扶風最后接過了話頭。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三個人聚在一起，要請江相您最后裁奪的原因。此事乃秋家大郎所為，流言也是命人散播的。這，事關秋家，事關秋尚書，大人你看我們該如何向陛下稟報？”

陛下自登基以來，一直有意想拉攏為中立派的秋尚書。秋尚書的祖父曾任中軍都督，后來識時務了兵權，落了個閑職頤養天年。他的后輩們也都不再從武，先帝念秋都督在他父皇時期的合作態度，且確實是忠君的臣子，便對他的子孫頗為照顧。

以陛下那護短的子，若秋尚書真的改變陣營，為陛下一派，秋家嫡這事，未必不會被陛下遮掩過去。

“秋家嫡所為，這秋尚書未必知道這件事。”江瑾賢的言下之意，就是在暗示著，秋尚書未必會護著秋芷若，有可能會為了保住秋家，而拋棄秋芷若。

“可這秋家大郎是秋府三代唯一的嫡出兒，就這麼輕易地拋棄了？”

“誒——”左馮翊拍了拍右扶風的手，“這孩子嘛，還可以再生；這位聲嘛，丟了可不會再有了。更何況還是個兒，孰輕孰重，秋尚書豈會不知？”

右扶風面上頗為不贊同，但并不打算當面駁斥左馮翊。

說到底，無論如何，秋家都可以被保住，只是要付出拋棄嫡，還是改投陛下陣營的代價。

江瑾賢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便開口道：“諸位，我們不如給秋大人和陛下，都賣一個人。既可以解決眼下我們的困境，又不會讓我們有什麼負擔。”

“江相有何高見？”

“先將此事告知秋尚書，看看他如何抉擇。秋尚書必會激我們的底，至于接下來要怎麼做，便是秋尚書的事。如果秋尚書加陛下的陣營，那我們也等同于是賣了個人給陛下。”

“也好也好！此計甚妙！反正這件事最后都要有個結果，無論是什麼結果，只要有了結果，我們的任務就算是完了，陛下就怪不到我們的頭上。”

左馮翊十分高興，拍手好。

右扶風并沒有左馮翊那麼激，他看了京兆尹一眼，京兆尹對他搖了搖頭。

江瑾賢的這個法子，很明顯就是要保住秋家大郎。因為按旁觀者的角度，他們不過是奉命辦事，將此事如實稟報給陛下便好。至于陛下要不要借此拉攏秋尚書那是陛下的事。

而江瑾賢這樣一來，就給秋家留下了時間，讓他可以在其中轉圜，保住秋芷若的命。

在這件事里，秋家最多是名聲損，而秋芷若無論是被推出去頂罪也好，確有其事也罷，是真的會有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