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鄒應龍深諳舌辯之道，瞬間便聽出了房語帶譏諷之意。

「鄒史，房俊句句真實，字字良言相告。」

房做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架勢，苦口婆心的說道：「自古以來憑「想當然」去猜測一個人的品心跡，未免有些偏頗了吧？」

鄒應龍怎會不知房是在諷刺自己，眼見對手指桑罵槐，鄒應龍也是不甘示弱，「駙馬，既然問心無愧理應清者自清，何故如此急於辯白？」

「清者自清固然不假，但世上卻是有很多混淆黑白的邪之徒！」房負手而立，眼跪在棺前哀嚎不止的長孫府下家丁婢，不由眉頭攢簇，冷聲道：「住了！」

鄒應龍才急思辨，正要開口說講心中擬就的腹稿，突然聽到房這聲怒喝，不由被嚇得忘記了七七八八。

房在長安頗有威信，此刻見他冷麵怒斥，不單是一眾長孫府下的家丁婢，就連長孫津後的言也停止了議論。

「可知此乃何地？」房眼一眾小廝，與其說是在詢問他們，倒不如說是在敲打鄒應龍等人。

小廝、婢全都是奉命前來哀嚎，眼見「布榜首」然大怒，一個個連忙止住哭聲，全都將視線對準了長孫津三兄弟。

「哼！不過區區狀元府邸！」長孫潤冷哼一聲，雖然上語氣不屑，但經過之前房幾次教訓，這位哥們卻是安分了許多，至在房面前是這樣的。

房看向長孫潤，厲聲回道：「即知此地乃是堂堂狀元府邸，就該止了哭聲。如若再這樣喧嘩，房俊即刻回府恕不奉陪！」

好不容易將房給「哭出來」，長孫津怎麼可能就這樣放他離去，揚手道：「房年兄，請留步。」

長孫津喚停房，目掃向鄒應龍，心中早已打定了「借刀殺人」的心思。

「年兄若嫌府下小廝吵鬧，小弟呵斥他們停止啼哭便是，還請年兄回答鄒史的問話。」

房與長孫津打過幾次道，此刻立時便看破了他心中的伎倆，含笑對鄒應龍道：「如此鄒史請問。」

鄒應龍先前文思如泉湧，怎奈被房一聲暴喝嚇得了方寸，眼下只得重新整理思緒，過了良久方才開口道：「既然房駙馬不曾料到哈迷蚩會在五馬道故技重施，那為何突然發下以往對長孫駙馬的偏見，向東宮太子殿下舉薦其接任后軍督府呢？」

見鄒應龍死咬著「舉薦長孫沖」一事不放，房背地冷笑不休，暗想：「堂堂右都史就這麼兩把刷子？」

冷笑過後，房不疾不徐的開口道：「第一，本宮對長孫駙馬從未抱有偏見。第二，向太子殿下舉薦長孫駙馬先前也曾說過理由。一是因為長孫兄生前乃是武舉探花，二來房俊為國舉薦賢良秉著的便是「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好一個外舉不避仇，先前駙馬口口聲聲說道：與長孫駙馬從未有過偏見。此時為何一轉眼便自相矛盾了？」

鄒應龍自認抓到了房話語邏輯上的把柄，正當他洋洋得意自認為即將得勝時，被詢問的對象卻不疾不徐的說出了一番話兒。

「外舉不避仇不過是廣義上的比喻而已，難道兄弟合心其利斷金，當真要讓人斷掉黃金不？」

「鄒史飽讀經史子集，博覽群書不在話下。難道連白馬非馬、堅石非石的典故都不曾聽說過？」

見房舌綻蓮花，鄒應龍稍吃驚，連忙回擊道：「本當然聽說過，既然駙馬自認對長孫駙馬之死無有私心，那蕭駙馬一死又當作何解釋？」

「又來了！」房微微皺眉，見鄒應龍又將蕭銳暴斃一事舊事重提，不由冷聲道：「先前長孫丞相、杜丞相、魏太師，聯合馬、蔡兩位史也曾奉萬歲聖旨查審蕭銳暴斃一案，難道定案結果還要房俊重新講述一遍？」

「這個...」鄒應龍話語一噎，聯想到先前李承乾在東宮朝會上的一番話兒，不由覺有些慚愧，「此事是下疏忽了。」

見鄒應龍漸漸落於下風，長孫津暗啐一聲，「這些言平日自吹自擂，彈劾起當朝九卿三公、皇親貴胄也不見有半點遲疑，怎麼眼下撞見房俊卻變了霜打的茄子？」

「鄒史，此事房俊已經解釋清楚，但不知還有無其它旁的事由？」

房原本以為鄒應龍會就此退去，但沒想鄒應龍卻開口直指他的肋——私納秦、謝二府一事。

雖然先前曾在崇教殿接過李承乾的言語批評，但眼下離了太子爺的視線範圍，鄒應龍隨即又滿復活了，至於納小妾一事，這位兄臺此時卻是「選擇失憶」發作了。

「這個...」房言語支吾一聲，搪塞道：「私納...」

眼鄒應龍，房清楚的知道這位仁兄並非是老好人申念行，申念行最終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不得罪李承乾從而安穩致仕還鄉，而鄒應龍卻並非此類息事寧人之人。

這幫子史每逢「三六九」上朝會之前，總會將脖子洗的乾乾淨淨，以便為後來很有可能發生的「綁縛午門問斬」做一個較為面的鋪墊。在他們看來因勸諫被斬殺並不可怕，反而是一種「名垂青史、萬古流芳」的天大好事，所謂「武死戰、文死諫」有很大分便是由此總結得來的。

而此刻站在房面前的鄒應龍，其人生目標正是做一個「比干、伍奢」之流的諍臣！

當然他也只能按照「諍臣」的方向去努力，畢竟若論文韜武略他跟「比干、伍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見房緘口不語，鄒應龍喜上眉梢，「房駙馬，為何忸怩不答？」

「房某納妾一事，太子殿下不是由吏部尚書申念行申老先生查驗了嗎？鄒史豈不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何必如此苦心竭力加以置喙？」

見房三緘其口，鄒應龍約到這場辯論賽的天平已經開始向自己傾斜，此刻雖然被房言語譏諷「多管閑事」，但哪裏肯就此放手？任由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就此化作灰泥？

可就在鄒應龍智珠在握似得打好腹稿，準備開始講述這洋洋灑灑決定勝負的辯論時，突然起來的一聲暴喝，再次令這位史臺右都史了方寸。

「呔！那個大膽的狗賊，趕在狀元府門前弔喪？！」

候霸林大步向前，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猶無人之地，倒不是因為他臂力過人將行人盡數推開，而是因為此刻他手中正提著兩把棗木大棒。

將站在房側，眼長孫沖的靈柩，候霸林心中的氣兒便不打一來。

「檔！」

候霸林揮擊棗木棒，敲打在棺木的棺蓋之上，大聲道：「哪家不要命的？敢將棺材放在狀元府門前？」

眼見候霸林一副兇神惡煞、怒目金剛的架勢，鄒應龍立時傻了眼，要讓他面對還算講理的房，他還有周旋的餘地，但從候霸林這扮相看來，他這一番冗長的長篇大論說完，怕是要挨上幾棒子才算了事。

「你是何人？！」見候霸林敲擊長孫沖的棺木，鄒應龍仗著膽兒詢問道。

候霸林將兩棗木棒放在肩上，昂首道：「小爺陳國公府上公爺是也！」

「公爺？陳國公？」一聽說是武將之子，鄒應龍立時沒了脾氣，灰溜溜的退回言隊列之中，再也不發一言。

鄒應龍不怕死不假，但那也是基於直言諫奏被皇帝開刀問斬的基礎上。若是此刻稀里糊塗的被候霸林一棒子掄死，別說是名垂青史的諍臣，就是為國捐軀都混不上，這位老兄雖然認死理兒，但也沒傻到著頭皮找死的地步。

鄒應龍退下了，但與此同時一個人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這個人就是今科榜眼長孫津。

「候霸林！你為何敲打我兄長的棺木？！」

此言一出，長孫澹、長孫潤相繼開口，與此同時言、百姓議論紛紛，霎時便將房從「苦主」的份，拉到了「仗勢欺人」的尷尬境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