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郭家

夜深了，郭世景打著哈欠推著自行車進門，將自行車擱在院子角落，輕輕把大門關上，瞇著眼睛晃了進屋。

“阿景？”郭太太睡眼惺忪問：“你咋才回來？”

郭世景打了一個酒嗝，扯了一個不好意思笑容。

“媽，把你吵醒了……食堂采購的李大冰找我商量事，不知不覺就喝多了。我等酒醒了些，才踩車回來。”

郭太太皺眉扇了扇鼻子，嫌棄道：“瞅瞅你！渾的酒味兒——熏死人了！”

“噓。”郭世景趕忙做了一個噓聲作，低嗓音：“別讓我爸知道我喝酒。男人在外談買賣，偶爾應酬一下，也是再所難免嘛。”

郭太太睨了他一眼，道：“去倒點兒熱水洗洗臉，換一服，省得熏到你樓上那個泥菩薩媳婦。我給你沖一碗醒酒湯去。”

“謝謝媽。”郭世景喝得有些多，腦子渾渾噩噩的，有些反應不過來：“泥菩薩……？啥意思啊？”

郭太太還沒走遠，扭過頭冷哼：“整天不干活，還得好吃好喝供著，不能磕著著，不然就嚷嚷不舒服——泥菩薩都沒那麼矯，不是嗎？”

“呵呵。”郭世景賠笑兩聲，不敢反駁半句。

郭太太很快端了一碗醒酒湯過來，發現兒子仍躺在沙發上，貌似沒彈過。

“阿景，快醒醒，把這湯給喝了。”

郭世景迷糊醒來，端過慢慢喝著。

老母親轉去了廚房，擰了一個熱水瓶去了洗手間。片刻后，端了一個搪瓷盆子過來，里頭還放著一條印著花開富貴的巾。

“來，洗洗臉，手，把上一，然后再上去換服睡覺。”

郭世景將碗擱下，乖乖照做。

郭太太忍不住責備：“喝酒傷，你怎麼能喝那麼多？小心自個的。沒你媽豎著耳朵等著你，靠樓上那個泥菩薩，估你連喝一口熱水都喝不上。”

“沒法子。”郭世景解釋：“李大冰那家伙忒會喝，一杯接一杯干，白酒喝得更白開水似的。他說他一個晚上能喝幾瓶，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吹牛，誰知他兩瓶下去只是臉微紅，一點兒醉的跡象都沒有。沒想到竟是真的！”

“李大冰？”郭太太仔細想了想，問：“就是人事馬大梅的人，是吧？當初他們結婚那會兒，好些人都開玩笑說他們是‘大大聯合’，‘大梅配大冰’。”

郭世景點頭解釋：“不錯，就是他。他負責咱們食堂采購好些年了，油水撈得那一個多。錢有沒有不好說，但東西是不了的。幾年前還瘦不拉幾的，現在胖得差點兒連門檻都快不進去！”

“喲！”郭太太不敢置信笑開了，問：“真那麼胖？不會吧？以前確實瘦的，馬大梅也不胖。兩口子結婚那會兒來咱們家做客送喜糖，我還跟他們聊了好一會兒，現在還有點兒印象。”

郭世景答：“孩子都十歲出頭了，至得十幾年了吧。人吶，變得可快來著，尤其是快中年那會兒。他們兩口子現在都胖得很，尤其是李大冰。媽，你知道不？他現在都騎不了自行車了，攀不過去。”

“哎喲！”郭太太皺眉苦笑：“那也太胖了啊！廠服還能穿不？最大碼估都套不下吧。”

“穿不了。”郭世景解釋：“他特意去外頭找裁師傅改了，不然哪里穿得下。他胖，馬大梅也胖，連幾個孩子也都跟小豬似的，一個個墩墩，脖子下方好幾層呢！”

郭太太不屑輕哼：“食堂采購可是差。有了差，怎麼可能不胖？錢不見得多，但渾水魚弄些好東西吃肯定有。”

“可不是嗎？”郭世景冷笑：“都吃得快胖死了！我爸訓過他，跟他說影響很不好，讓他必須好好整改一下自己的作風。可他吃習慣了，不吃就肚子，一吃還得吃一大堆，怎麼也瘦不下來。”

郭太太被逗笑了，道：“有人說喝水都會胖，我就不相信。有本事喝幾天水，看看會不會相。能胖的人都是因為吃得多，不然哪可能胖。有人能三餐吃飽，就已經夠滿足。有人一天天不停，自然會比較胖。李大冰搞采購，家里不得好菜好。不用錢還能吃個夠，吃著吃著自然就胖起來。人吶，一旦胖起來，想要瘦下來就難了。”

“吃習慣了唄！”郭世景調侃：“他那個大肚子比甜甜的還要大！要不是他是男的，一看到還以為他要生了呢！”

郭太太一聽到“生孩子”三個字，忍不住暗自為難起來。

“你媳婦說媽和哥哥要來看，還要照顧坐月子——到時可能地方不夠住。明天我把后院收拾出來，讓哥哥能住上。你岳母就住樓上，你們的隔壁，到時照顧月子才比較方便。”

“行，您安排吧。”郭世景懶洋洋著手，“反正有得住就行。”

郭太太道：“等孩子多了，這邊還是不夠住的。你爸說要讓顧奇的媳婦幫我們建兩間寬敞的，等你媳婦坐完月子就馬上建，不管夠不夠住，有備無妨。”

“顧奇的媳婦？”郭世景蹙眉狐疑問：“……不是讀大學嗎？一個人會蓋房子？”

郭太太睨他一眼，道：“喝糊涂了吧？上回吃飯的時候，你爸是怎麼說的——你都忘了？人家是包工頭，把工程整個包攬下來，然后帶著建筑工人來干活。你爸說了，人家還是渝大的大學生來著，一邊讀書還能一邊賺錢。聽說顧奇的新房子很漂亮，都是他媳婦一手包攬建出來的。你爸去過幾次，一個勁兒贊說建得很好。”

郭世景聽得一陣郁悶，咕噥：“怎麼啥好事都讓顧奇那家伙給占了去！媳婦還能讀書考大學，還能做生意賺錢！”

郭太太呵呵笑了，低嗓音嘲諷：“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沒眼，隨便撿個泥菩薩就當是大寶貝？你要是聽我的，何至于娶這樣的？隨隨便便找一個都比強！”

郭世景不敢反駁半句，埋著腦袋悶聲：“媽，我上樓睡去了。”

“去吧去吧。”郭太太一提起就忍不住生氣：“麻利去睡！懶得理你！”

語罷，端了搪瓷盆子氣沖沖走出去。

郭世景趕忙上樓去了，躡手躡腳打開門，本以為秦甜甜多半睡著了，誰知竟靠坐在被子上，披頭散發瞪著自己——嚇得他瞬間一個激靈繃直，酒也醒了大半。

秦甜甜眼睛浮腫，臉也浮腫，整個好像氣球似的，上圓溜溜，肚子圓滾滾，大浮腫胖。

“你死哪兒去了？！大半夜才回來？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啊？你還舍得回來啊？”

郭世景暗自翻白眼，撇撇低聲：“大晚上的，別瞎嚷嚷，小心吵醒我爸媽。”

“你還知道怕吵醒別人？！”秦甜甜冷哼：“你就不怕吵醒我啊？我一個晚上睡不到一兩個小時，你知道不？渾上下都難，怎麼翻都難！你知不知道？換哪個姿勢都睡不著！你知不知道？！我難的時候你在干嘛？啊？你在干嘛？郭世景！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還是不是人？！我是在給你懷的孩子哎！”

郭世景煩躁打了一個哈欠，咕噥：“知道啊……你是在給我懷孩子啊。孩子不是你的，你沒份兒，孩子都是我一個人的，總了吧？”

“郭世景！”秦甜甜氣呼呼扔枕頭丟過去，大罵：“你特麼混賬！”

“噓！”郭世景嚇了一大跳，瞪眼威脅：“大半夜的，你再嚷嚷？我爸媽在樓下睡著，還有隔壁鄰居啥的——你是非要把全世界都給吵醒了才甘心嗎？！非得讓街坊鄰居知道咱們三天兩頭吵架？啊？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