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鄔院一貫安靜,夜半卻起了琴聲,頗為引人注意。
守在外院的秋蟬一聽,詫異地回頭:“容姐姐,這琴聲……似乎不像是公子所作,這院子里今日有客嗎?”
秋蟬說的頗為委婉,雖是使,但畢竟養在大房這麼多年,好壞還是聽的出的。
這琴聲,絕不可能是公子的水準。
聽起來倒像是個初學者的,到了后來簡直是彈了,的幾乎要破音。
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能讓這聲音這樣。
往常還好糊弄,但今日這琴聲,秋容實在不能昧著臉皮說當真是公子的。
正躊躇著想個什麼借口,忽地想起了總是來搗的崔茵茵,于是解釋道:“興許是茵姐兒,上次公子剛考了學問,這回兒恐怕是得了閑,又教琴來了。”
崔茵茵上次考學挨打的哭聲滿院子都聽見了,秋蟬哦了聲。
崔茵茵年紀還小,琴這樣也理所當然,實在不能苛責什麼。
“那茵姐兒這回兒恐怕又要挨罰了。”
秋蟬笑著道,眉宇間的擔心慢慢散去。
秋容也跟著笑了笑。
但仍是心有余悸,總覺得把再把秋蟬留在這里遲早會出事,于是尋了個借口把支開了。
屋子里
明明剛才還在學琴,不知怎的又變了這樣。
雪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從桌子上被抱到榻上的了。
窗外月上中天,清泠泠的月灑進來,垂下的玉臂被清的月照的生了寒。
雪闔著眼歇了半晌,收了綿的手臂支起來,將床邊散落的服撿起,打算回去。
剛直起,后又擁上來溫熱的軀,開始細細綿綿地吻的肩。
“小日子剛完,不能再這樣……”
雪偏頭,躲開了他的吻。
月下,一如同白玉,又像是上了釉的白瓷,白的令人心驚。
崔珩扶在腰間的手流連了兩下,間低沉地嗯了一聲,算作應允。
雪松了口氣,手接過了自己套上。
原本熨的平整的襦經了一遭又皺的不樣子,帶也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須得接上去。
雪半晌系不上,氣悶地嗔了他一眼:“你不能總這樣,再這樣下去我都沒幾件能穿的服了。”
人已經在這里了,跑又跑不掉,也不知為何,他總是這樣急。
“至于麼?”
崔珩聲音尚有些低沉的啞意,起了背對著披了。
當然至于。
又不像他,每年是服的份例便高到令人咋舌,更別提他名下還有數不清的田產鋪子。
的窘迫跟他說了他也不會不明白。
雪抿了抿,沒再開口,只低頭系著口被撕壞的帶。
只是手指還在發,試了幾次,仍是沒系上。
崔珩看著發紅的手指,忽然想到連一把琴都買不起,這些恐怕當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頓了頓,他俯,撥開了的手:“過幾日我把名下的幾間鋪子轉給你。”
幾間鋪子,一年數千金的收應當足夠活的頗為滋潤了。
雪愣了片刻,旋即低下了頭拒絕:“我不要。”
是拿清白求了他,但所求的是為了解婚事,而不是貪圖食華服,口腹之。
前者是為了保命的無奈之舉,后者則是貪圖榮華的暗娼行徑。
的確不是什麼清高的貴,但也沒有低劣到這種程度。
若是當真應了,那連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跟我犟什麼?”崔珩隨口道,“就當是拿來養了。”
他說著,瞥了眼菽發的口。
雪連忙抱了雙臂,仍是拒絕:“我余錢足夠用。”
“別鬧脾氣。”
崔珩系著帶子的手一頓,語氣沉下去。
“都說了不要了。”雪固執地偏頭,“我不差錢,只是母親的陪嫁還留在江左沒帶過來,足夠我留用了。”
“你母親不過一個小戶之,能有多陪嫁?”
崔珩聲音淡淡,不留面地穿了的逞強。
“那……我還有父親。”雪仍是不看他。
崔珩笑了:“你父親又另娶了衛氏,連自己都靠著衛氏生活,他能給你什麼?”
“你……”雪被噎的說不出話,“你既然都知道,做什麼還來問我?”
“這不是事實?”
崔珩抬頭,臉上仍是沒什麼表。
雪原也知道自己家世復雜,份尷尬,但被他當面這麼指出還是極其難堪。
時下子流行厚嫁,像這樣沒有陪嫁的,往后須得仰仗婆母鼻息,是人看不起的。
更別提這府里那麼多同齡的貴,越發顯得格格不。
“我就是不要,我不要你多給的東西。”
雪忽然涌上一委屈,一低頭,眼眶已經氤氳了水汽。
“不是為你好,你哭什麼?”
崔珩也皺了眉。
這是在為好嗎,難道不是在辱?
雪咬著,雖未說話,但發紅的眼眶寫明了一切,推開他的手便要離開。
一邁步,腰上突然橫了一只手,又生生把撈了回去。
“不要便不要,鬧什麼別扭。”
崔珩攬到膝上,離得近,將眼底強忍的淚看的清清楚楚。
“委屈了?”
崔珩停頓了片刻,忽然有些明白的想法了。
雪仍是不說話,只留給他一個側臉。
“人不大,想法倒不,日里哪來那麼多顧慮?”
崔珩將的臉掰到自己肩上,臉頰一轉,那眼中蓄的淚便下來了。
偏偏還是倔強,哭了也不肯出聲,只是瓣被咬的下陷到發白。
“眼淚那麼多,剛剛沒哭夠?”
崔珩笑了笑,抬手去抹的眼角。
他手還沒到,便被雪用了不小的力打掉。
“別我。”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雪又想起了方才被他生生哭的事。
一生氣,偏瘦的脊背都微微發抖,一副氣狠了的樣子。
崔珩知道這回是惹的過頭了,了的背,開口道:“又不是白給你,上次刺客的事對外還需敷衍敷衍,這幾間鋪子就當做是給你賞賜好了,對外也好有個說法,懂了嗎?”
原來二表哥是為了圓上刺客的事才這樣,害得差點誤會了。
“你為何不早說?”雪微怔。
但顯然,松了口氣。
前后變化這樣大,原來是不愿同他扯上任何多余的聯系。
這回,倒是他被嫌棄了。
“誰知你這麼蠢,連這點也想不到。”
崔珩看出了的反應,聲音淡了下來。
“我哪兒能想到那麼多。”雪了淚痕,又覺得丟臉,“不過你給的還是太多了,我只是畫了幾張畫像,算不得什麼功勞,我不要太多,只要三間就好了。”
連這點都跟他分的清清楚楚,崔珩盯著認真的臉,忽然有些煩悶。
“隨你。”他挪開眼。
二表哥語氣好像有點冷。
難不三間太多了?
雪想了想,斟酌著改口:“要不,還是兩間吧?”
崔珩一言不發。
“那……一間?”雪試探著又問。
崔珩臉沉的愈發難看,一間鋪子,把他想什麼了?
忍了忍,他手一松將放了下來。
“好。”
崔珩轉過,這次只說了一個字。
怎麼又生氣了?
雪看著二表哥的背影一時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了他。
算了,反正再忍兩個月就結束了。
雪悄悄走過去:“二表哥,那我回去了?”
“不回去你難不還想再來一次?”
崔珩回頭,冷冷地看著。
雪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要是不累,也不是不行。”
崔珩見不,手又搭到了玉腰帶上,優雅地預備解開。
雪臉頰倏地紅,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連忙抱了琴小跑出去。
幸好這一晚上忍辱負重沒有白費。
得了把好琴,又刻苦的練習了五日后,彈的顯然要比以前好上許多。
連一向眼高于頂的鄭琇瑩都微微側了目。
倒不是說雪彈的有多好,而是陸雪凝先前私底下與眾人閑聊時過雪沒怎麼學過琴,是以這一日原本是有不好事者要等著看笑話。
可彈的著實算不上差,且那指法尤其的優雅,單單看著,并不像陸雪凝說的那樣。
一時間眾人又竊竊私語起來,覺得大約是陸雪凝嫉妒嫡妹得了樁好婚事才肆意中傷。
陸雪凝被看的如坐針氈,但心里著實不解。
這個妹妹明明彈的沒那麼好的,怎會進步如此之大?
陸雪凝盯著看了看,又覺得是那琴的功勞,一定是那琴太好的加持。
可這琴做工致,看起來十分名貴,是哪兒得到的?
陸雪凝存不住話,一散席便當著眾人的面問了:“妹妹,這樣好的琴你是如何得到的,我從前可從未看你拿出來過。”
有陸雪凝在,雪便不能再借口是母親的。
幸好這琴上沒刻名號。
雪鎮定地解釋:“是在一個琴行里淘買的,我初到長安并不了解,這琴難不有什麼來歷?”
這琴雖然沒刻名號,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且所用的材料都是上品。
竟是淘買來的?
未免運氣也太好了些。
偏偏看起來一副全然不懂的樣子,愈發讓人氣悶了。
陸雪凝扭了頭:“還吧,你手氣不錯。”
一開口,眾人都笑了,這豈止是不錯,簡直不要太好。
只是鄭琇瑩卻多看了一眼,莫名覺著有些悉。
此時,李臣年也尚未離去,他盯著那琴看了片刻,臉上也一副言又止的樣子。
旁人不識的這琴,他是識的的。
沒想到那樣高傲的人也會有送東西討好子的一天。
當真是風水流轉,想當初,崔珩在發覺他和九娘的愫曾經冷冷地提醒過他們份的鴻。
李臣年是清醒的,所以主離了府。
可如今,當初提醒他的人卻比他更加萬劫不復,竟對一個定了婚的子了,而且這子的份竟還是他的弟妹。
違反貴賤尚可通融,大不了有人放棄份罷了。
但違背倫常,天理不容,人更容不下。
這回,他倒是想看看他該如何收場了。
李臣年盯了那琴片刻,最終什麼都沒說,淡淡地挪開了眼。
雪見沒人發現,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看來二表哥的東西還是不能要,實在與的份不匹配,太容易人看出來了。
下一次學琴又在五日后,且只要求聽曲,講樂理,不要求彈,雪想了想,覺得不甚著急,便暫且沒去找崔珩。
因著那鋪子的事,崔珩這兩日臉愈發不好。
但沉思下來,他又想,像陸雪那樣的針尖似的膽子恐怕過去鮮過人好,所以不懂得接也是有可原的。
陸雪大約也知錯了,這幾日沒敢再來找他。
晾了兩日后,崔珩還是在下值后去了一趟準備給的那間鋪子,把地契和鋪子里的賬本拿了出來,打算回去后晚上過來一趟。
這間鋪子是間布行,鋪面不大,但小而,尤其有許多蜀地特供的輕帛,得到一些貴的喜。
既好打理,流水又多,挑選的掌柜也是極為忠厚的,他從數十間鋪子里挑了這麼間給,不可謂不費心。
如此一來,自己上的也可從此解決了。
掌柜的接的時候又說,近來夏日賣的最好的是蜀地特產一種輕薄的素紗,特別在一些貴婦人中頗為時興。
那樣薄的紗,不用想也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
但陸雪臉皮太薄,尋常姿勢都別別扭扭的,更別提著這種衫了。
掌柜的給他匯報后,崔珩斂了斂眼中的暗沉,并沒要這布料。
他正要出門的時候,那掌柜忽又追出了門:“公子,您前些日子是不是被了東西了?”
“什麼東西?”崔珩站住。
“一枚玉佩。”掌柜的追上來,恭謹地道,“我前些日子去收租,正上一家還不起的,那人便拿了玉佩來抵,可我一瞧,這玉佩上明晃晃的一個崔字,我從前見您佩過,便要下來了。再一問,才知這玉佩是從典賣里買的,我便想著這玉可能是被了。”
那玉佩正是他之前給陸雪的那枚,陸雪說丟了,果然是丟了。
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
崔珩不以為意,接了過來:“贖買的錢你自己在賬上支一份。”
掌柜的連說不敢:“能找到便好了,這玉佩上有標記,若是落到匪人手里恐容易生事,那子著實可惡。”
崔珩嗯了一聲,正準備離開時,忽又捕捉到了“子”兩個字。
他站住,腦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又轉頭:“這子是何模樣,你可問過?”
崔氏的這些掌柜都是人了,預備著被問話,自然是問了,掌柜的答道:“那當鋪的人說還是個極的子,看著也頗為貴氣,正因如此,他們才敢收下崔氏的玉佩。”
極的子。
崔珩手中攥著的玉一,忽然想起了那一晚陸雪吞吞吐吐的樣子,明白了過來。
很好,他給的玉佩,原來轉頭便賣了。
還敢騙他?
崔珩挲著玉,一塊暖玉幾乎要被他碎。
掌柜的見他臉不好,又問道:“那……可要小人去替公子報?都到公子您上了,這子著實該教訓教訓。”
“報?”
崔珩頓了片刻,沉的臉上忽然笑了。
報什麼。
他就是。
陸雪的確該教訓,不過不是去牢里。
崔珩斂了斂眼神,回頭淡淡地道:“你方才說的料子也拿一匹來,我讓新掌柜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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