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潯起得很早,他一夜都睡不踏實，腦子裏總是反覆播放昨夜蘇羨音的神態。

他想要問清楚,也想要表達清楚。

想到這一點,他就一把掀開了被子，赤著腳走到蘇羨音昨晚睡下的那個房間門門口。

房間門只有一個人，他昨晚特意吩咐過他們不要去打擾。

他忐忑地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越想越煩躁，將腦後的頭髮撥，正皺著眉。

側邊另一間門房門打開了,藍沁探出一個腦袋來,不顧形象地打著呵欠：「你找蘇蘇？回學校了。」

「回去了？」

陳潯的眉頭皺得更。

「是啊，我早上看到六點多給我發的微信,說是學校有點事就先走了,沒跟你說嗎？」

陳潯忽然有些走神，那種無法抓住任何事的無力深深縛住了他,他點點頭,然後緩緩按下門把手,推開了房門。

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整間門房間門乾淨整潔得像是沒有人來過。

陳潯環視一眼，留意到書桌上的花瓶下著一張紙條。

[我有點事先走了,謝謝款待。——蘇]

藍沁迷迷濛蒙地跟過來,咕噥說：「你是不是又惹蘇蘇不高興了,鬧彆扭了這是？」

「我也不知道。」

他如果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就能像做題一樣條理清晰地將滿分答案寫下來。

陳潯手一松，紙條輕飄飄地往下落，被風卷進桌底。

-

這天下午,陳潯送宿醉的宋媛去機場。

坐在後座頻頻嘆氣，一會兒太一會兒痛苦地皺眉。

陳潯有點兒心不在焉的，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宋媛住了他的座位，子往前傾，指責他：「怎麼說我也是陪你過生日了，怎麼送我去個機場，這麼不樂意啊？」

陳潯回過神來，淡淡說：「我樂意死了，趕送走你這尊大佛。」

宋媛朝天上翻了個白眼。

陳潯：「你也差不多行了，昨天晚上喝那麼多頭不痛才怪，朋友圈發了也就算了，真要喝醉啊？」

宋媛像是想起了什麼，笑容里有點甜，眨眨眼說：「你不懂，你這種損的人怎麼會明白。」

陳潯輕輕一哂：「稀罕。」

到機場門口了，宋媛哼著小曲兒準備下車，才想起什麼，問：「你那個呢……就那個，蘇…對，蘇羨音，昨天晚上哄好沒？」

正好說中陳潯的心事，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握了握，有些苦惱：「沒。」

關鍵他甚至不知道從何哄起。

宋媛：「不知道哪兒不對你就認錯就行了，孩子都心，態度端正點，都不是什麼事兒。」

陳潯也看出滿心滿意撲在見陸遲這件事上，就沒有真的為他分憂的意思。

苦笑了聲：「行了你就別在這裝大師了，趕走吧。」

宋媛關上車門前，還是說了句：「這次確實時間門有點趕，下次，下次肯定幫你好好分析一下挽救一下，有事跟我打電話啊嘿嘿。」

手比出一個「六」在耳邊，倒退著走路，最後轉個拎著包幾乎是小跑進了機場，別提有多高興。

果然即使是十年的發小，悲喜還是不能相通。

……

陳潯試圖聯繫過蘇羨音，微信隔很久才回，電話幾乎不接，只說自己在忙著考試前幾天的最後衝刺，什麼活都不要喊。

看似有理有據，令人無法反駁。

他後來發了一張在遊樂場過山車上拍的合照到朋友圈。

配文是：【生日很開心。】

下面評論區有人瘋狂怪氣。

宇宙達：【喲，潯哥改行帶孩子了？這照片左上角這半張臉是誰啊？孩子他媽？有點眼啊。】

元庚：【合著我們給你佈置的生日驚喜你不，就過山車中你的心了是吧】

【樓上真相了哈哈哈哈。】

……

他那張照片確實拍的是他跟的合照。

可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門，蘇羨音因為恐懼將臉埋在兩隻手裏的稽作惹得他燦爛一笑。

沒忍住，鏡頭偏了半分，將到驚嚇的可模樣也拍下了半張。

他是真的開心，在最高點俯向下沖的時候，看向側的，心跳重拍一下又一下好像振在鼓。

這條朋友圈卻是故意發的。

他本沒有在生日發朋友圈的習慣。

只是評論和他所想如出一轍，主角卻不見蹤影。

他將照片私發給蘇羨音。

yin：【哈哈哈，你倆真的很開心。】

陳：【所以你不開心麼？】

沒有回復。

陳潯卻也沒有再邀請來實驗室。

倒不是他不想。

實驗室里多了一位不太「討人喜歡」的研究生師兄，水準一般，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就是看陳潯不順眼，明面上是和陳潯參與同一課題，江教授派來指導陳潯的，實際上卻是憑藉一己之力讓陳潯也不再喜歡實驗室的罪魁禍首。

師兄說話總夾槍帶棒，話里話外似乎在諷刺陳潯因為得天獨厚的條件、老師的偏而搶奪了一些本該屬於研究生的資源一樣。

不過各憑本事，什麼搶？

如果他真的這麼有能力，為什麼陳潯這個學期結束就能準備發sci的論文，而他卻整整三年還拿不出像樣的學果。

陳潯也懶得跟這樣的人計較。

他最後也不去實驗室了，他去蘇羨音常去的圖書館樓層找，將整個大平層逛了個遍也沒找到人。

在微信上問在哪裏複習。

過幾個小時才收到回復。

yin：【這幾天太冷了，懶得出門了，就在宿舍複習。】

陳潯看著屏幕半晌，默然地撳滅了手機。

距離憑空而生。

他才發現的聰明伶俐從來都不只是現在一個方面。

躲他也躲得天無、巧不可階。

陳潯的課業也並不輕鬆。

他上課的原則就兩個字——隨緣。

平時要打比賽、參加課題組，還有學生組織活，他的課堂參與度並不高。

儘管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也不可能真的一點都不複習就指老師憑藉印象分給他打上90分。

所以最後這幾天他也在衝刺複習。

也許是糟心事一串串接踵而至，也許是老天就是不想讓他今年繼續保持績點第一。

他生了一場大病，扁桃發炎引起發燒，病懨懨地在宿舍躺了足足兩天，稍微能說出一點話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一堂專業課考試前24小時。

他爬起來在桌前一邊咳嗽一邊坐下翻書的時候。

姚達誇張地大喊：「得了得了，績點第一不是我潯哥是誰啊，帶病堅持複習，挑燈夜戰……」

話沒說完就被陳潯丟了個抱枕砸中了鼻子。

姚達：「我日。」

陳潯講話聲音都是啞到不行：「我沒力氣講話，你安分點。」

他的病直到周三那趟考試考完都沒好全。

卷子的時候他被教授喊住，問他有沒有興趣進新的課題組，他開口都不句，聲音嘶啞得人聽不清楚。

教授關切地拍拍他的肩，說：「好好休息啊，是本錢，行，下次再找你談。」

他從教室走出來，一眼就瞧見了穿著白羽絨服的蘇羨音，抱著兩本書，跟一個生一起從教室里走出來，笑意淺淺。

看起來和從前無異，卻又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他跟上去，用幾乎失聲的聲音喊：「蘇羨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確實沒聽見，沒有停下腳步，甚至走得更快了。

他跟著，路過另一間門教室剛考完試，湧出烏泱泱一群同學，瞬間門將一前一後兩人衝散。

陳潯再睜眼，就瞧不見的影了。

好像是幻覺。

……

謝穎然知道他病了，說給他做了冰糖燉雪梨，要他考完試去拿。

花店花香馥郁，陳潯一進門還有些不適應，用手了鼻子。

謝穎然從收銀臺後抬起一個頭來，朝他招手：「怎麼樣了？好點兒沒？」

陳潯：「不發燒了，炎癥還沒完全消，嚨還是痛。」

「行了你說點話，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謝穎然轉進了裏間門，陳潯手撐在桌面上，隨意地打量。

收銀臺上是謝穎然做到一半的編織手工，陳潯了一眼，移開視線。

卻又很快意識到什麼，皺著眉低頭去看。

手工編織下，居然是一本《傳播學概論》，他下意識挲著封面，也不知道為何心中生出一點希冀。

儘管他覺得自己這種希冀有些小概率得令人發笑。

但他翻開封面，扉頁上是娟秀的鋼筆寫的名字：蘇羨音。

陳潯的笑意里有一點點苦。

謝穎然端著水杯從裏間門走出來，看到這一幕時，笑了，又很快調整表后將水遞過去。

陳潯：「媽，這本書哪兒來的？」

謝穎然：「就是在我店裏兼職的那個小姑娘昨天落下的啊，怎麼了？」

「哪個小姑娘？就是你說的那個孟阿姨的兒，在川北大讀書的那個？」

謝穎然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很和善。

「是啊，到底怎麼了？」

陳潯沉默了。

謝穎然在他臉上看出來懊悔、驚訝、開心等種種緒疊加在一起，側過臉笑了聲。

陳潯：「我認識。」

「就是那天——」

他將所有的緒一一消化，最後平靜地向謝穎然的時候，眼裏居然有種「千帆過盡」的悲涼。

「我送花的那個生。」

謝穎然並不知道自己的表做作得有些誇張。

「啊？你喜歡音音啊？」

陳潯斂目低眉，輕輕「嗯」了一聲。

眼底有化不開的迷霧。

「但我好像搞砸了。」

像一艘揚帆遠行的小船，離開他的彼岸，不知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