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見到了那棵歪脖子樹。
明亮的線在樹蔭里投下碎, 滿樹綠意映著一片朱紅高墻,墻有月季花順著磚瓦攀援而出, 一叢又一叢, 鮮艷灼人。
那小孩兒大約歲,穿著一織金紅圓領袍,腰間系著绦, 墜在上面的金玉珠子偶爾撞出清脆的聲響。
樹下的土坑里有一個嶄新的箱子,里面放著些隨年錢,一些金玉做的小玩意兒,還有一方好硯,一支狼毫筆, 一些疊放整齊的宣紙, 在底下能看出背面的墨痕。
發覺有個人在不遠,他一張稚的面容抬起來, 看見粼粼的斑落在那年輕子的上, 白的袂被風牽起, 臂彎里雪白的披帛也在輕輕拂,烏發黑眸,容白皙。
還沒有埋起來就被人瞧見了,小孩兒皺起眉,“你是誰”
只是這樣一句話,倪素不免想起曾經在大鐘寺外的柏子林里,天黑雪重之時, 提燈出現的那道孤魂朝開口的第一句, 也是如此。
倪素不答他,卻走近幾步,“你把這些埋在這兒, 預備哪年再取出來買糖糕吃呢”
他還太小,明明不識得這個看起來足有十歲的年輕子,可聽輕易說出他的打算,他清的眸子里添了分驚詫,“你怎麼知道的”
“你今日沒有課業要忙嗎”
倪素卻問他。
他本不該回答這個陌生的子,但見那雙明亮含笑的眼睛,他“嗯”了聲,“老師不在家中。”
“你這個年紀,都在忙什麼”
倪素與他一塊兒蹲在土坑旁邊,一手撐著下。
什麼他這個年紀都在忙什麼他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但他過的教養還是令他開了口“讀書習字,還要習武。”
是枯燥籠統的概括。
“那你都玩兒些什麼呢”
倪素又問他。
聞聲,他轉過臉來,“云京沒什麼好玩兒,但我近來識得一個朋友。”
“你與他很要好吧”
“他太哭了,我幫他打過架。”
他說。
倪素笑起來,面前的這個歲的孩看起來真有生氣啊,在底下,臉頰都被曬得微微發紅。
那是屬于人的,鮮活的。
“你是哪家的娘子為什麼在這里”他又問。
倪素并不回答,只從箱子里拿起來一只白玉魯班鎖,那是這個時候的徐子凌最喜歡的件。
抬起臉,果然見他一雙眼睛盯著手上的魯班鎖。
“那是我的”
“現在是我的了。”
小徐子凌的袂是此間最燦爛的,他才將將站起來,袂輕的擺的剎那,他出手去,卻化為一抹淡霧,在他的眼前融融浮,消散。
連帶著他的魯班鎖也不知所蹤。
倪素覺得自己會到了向徐鶴雪那樣化為長霧的覺,的影很淡,可以被風吹得很散,也能慢慢地收攏。
收攏在一片風沙里,在矗立在高原上的城廓中,的影清清淡淡地融聒噪的人群里。
他們都聚在一口井旁。
一個婦人臉頰曬得赤紅,里正罵“一個被玷污了的人還是那胡人用過的咱們家才不要”
年輕子衫襤褸,無措地道,“我沒有想再進你家的門”
“出了這樣的事,你難道還想活”
“就是,都已經這樣了,倒不如死了還干凈”
人們七八舌,聲如利箭一般扎那子的心肺,地問“不可以嗎”
眾人抓著,要將往井里按。
倪素在人群之后,只見銀槍如流星,剎那嵌枯井邊的樹干上,凜冽的華閃爍,周圍的人退開,抬起臉,看見那個著朱紅袍衫,銀白鱗甲的年將軍騎在一匹白馬的馬背上,居高臨下,“當然可以。”
倪素立時上前,將那被到井邊的子拉住,這一剎,正逢將軍一雙凌冽的眸子掃來,回頭與他相視。
風沙漫漫。
年明顯怔了一瞬。
子上綁著繩索,倪素并未著急幫解開,而是對道,“阿雙娘子,徐將軍說你可以,你就可以,不要畏懼人言,因為他們誰也沒有權力替你決定你的生死。”
青穹的眉眼生得很像,倪素看著,“你要活著,好好活著,死亡不能解決任何事,只會讓你徒增憾,有人會知道你的好。”
也有人在等著做你的兒子。
不是鬼胎,而是活生生的人。
“這是哪里來的小娘子”薛懷瞧著那一裝扮實在與這邊城的風沙不符,他才好奇地多看了兩眼,馬背上將軍的劍柄便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他“哎”了一聲,回過頭,只見年神奇怪,他嘖聲,“小進士,您打我做什麼”
徐鶴雪不理他,一雙眼又盯住那個子,見給阿雙解開繩子,才得空轉過臉來,他越是看,就越是覺得有些莫名的悉。
日郎朗,雍州城的百姓們都不敢在這位將軍面前放肆,他們甚至不敢多看他,可是倪素一手扶著阿雙,卻仰著臉審視起他。
他的皮并不蒼白,但在這烈日強盛的邊城,他的竟也不算深,骨相仍是那副骨相,了些文人的溫文,多了些武將的凌冽。
銀冠烏發,眉眼張揚。
原來,這便是十七八歲的徐子凌。
倪素舒展手掌,一只白玉魯班鎖靜躺在的手心,對上那位年將軍驚詫的目,“將軍,您邊還缺醫工嗎”
年終于確信,便是那個當初見證過他稚行徑,還順走了他最喜歡的魯班鎖的那個子。
“你是醫工”
他開口,嗓音泠泠。
“我不像嗎若不像,那您又覺得我像什麼”
倪素笑著問。
到底像什麼
徐鶴雪審視著,依舊是那衫,披帛白如雪,鬢邊戴著珍珠花鳥金簪,細碎的淺發被風吹得拂在頰邊。
袂獵獵飛,縹緲又神。
“鬼魅。”
年安著馬兒的鬃,淡聲吐出兩字。
“小進士您會不會說話”
薛懷哈哈大笑,“小娘子分明像那畫上的仙兒似的,你真是醫工麼”
“是啊。”
倪素聽見“鬼魅”這兩字非但不惱,還笑了笑,“不過,我是專為子診病的醫工。”
“專為子診病男的你不看啊”
薛懷撓了撓腦袋。
“如果你們需要的話。”
倪素重新迎上年的視線,“小進士將軍,您到底還缺不缺醫工”
此間天明亮,年將軍只是與目一,腔里的那顆心臟一聲又一聲,他雖不聲,耳廓卻有些燙。
他輕聲一笑,眼睛彎彎的,春暉瀲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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