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在雀縣不是沒有與藥婆打過道,也聽說過治死人的藥婆四逃竄的事，也清楚一般鄉下窮苦的婦人若上不好，只會找相的鄰里或者親戚提過的,絕不會輕易去找那些陌生的，不知道底細的藥婆。

　“夤夜司把人都放回來了？”

　倪素朝那舊巷子口張著。

　“小娘子您說什麼呢？買不買啊？”

　菜攤兒的老頭頗為費解，只瞧握著一把波棱,卻不看菜，歪著腦袋也不知在瞅哪兒,還自說自話似的，老頭也沒聽清說了什麼。

　倪素正看夤夜司的親從們從巷子口出來，聽見這話，回頭對上老頭奇怪的目,面頰浮出薄紅，訕訕地要放下那一把青碧的波棱，卻聽邊有道聲音:“倪素,不要放回去。”

　一頓，對上側年輕男人的目。

　“給你做湯喝。”

　爛漫日里,他的影淡薄如霧。

　倪素乖乖地將波棱放到了自己的菜籃子里。

　“你聽到什麼了?”

　倪素給了老頭錢，挎著菜籃子往回走。

　這個菜攤是心挑選的,離巷口很近,徐子凌去巷聽夤夜司那些親從在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也不至于到牽制。

　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在人群里也不住地看他，打量他,“你上真的不痛吧？”

　“不痛。"

　徐鶴雪看四周路過的行人或多或都對這個不住往邊張的姑娘報以一種奇怪的目，他道:“倪素,你別看我。”

　“你若肯現與我一塊兒在街上走，他們便不會看我了。”倪素一邊朝前走，一邊低聲道，“像在金向師家中一樣，我給你戴個帷帽。”

　徐鶴雪答不了，哪怕那日在永安湖謝春亭中只有他們兩人，哪怕后來在船上畫畫，他也始終沒有真正顯形。

　“阿舟的鄰里俱已被放回，那晁一松說，阿舟母親找的藥婆那些人并不認識，但阿舟的父親說，那藥婆似乎與當初接生阿舟的坐婆關系匪淺。”

　徐鶴雪回應了最開始的問題。

　“所以晁一松他們去找那個坐婆了？”倪素問道。

　“那坐婆幾日前已經去世。”

　徐鶴雪與并肩，“他們已查驗過，是因病而亡，并非他殺。”

　那要如何才能找得出那藥婆？倪素皺起眉來，卻見邊的人忽然停下，也不由停步，抬頭向他。

　“你，”

　徐鶴雪看著，淡的輕抿一下，“若你不怕，我們夜里便去那坐婆家中，夤夜司已查驗結束，也許家中今夜便要發喪。”

　“只是去家中，我為什麼要怕？”倪素不明所以。

　“因為，我們也許要開棺。”

　徐鶴雪解釋道，“才死去的人，會有魂火殘留，只要見到的魂火，我……”

　“不可以再用你的法。”

　倪素打斷他。

　徐鶴雪眨一下眼睛，看神認真，他遲了片刻，道:“我不用。”

　“人死后，殘留的魂火若被放出去，便會不由自主地眷念生前的至，至親，就如同我在雀縣大鐘寺外遇見你那日一樣。”

　倪素聽他提起柏子林中的事。

　那時他上沾染了兄長的魂火，而那些魂火一見，便顯現出來。

　“這顆珠可以吸納死者上的魂火，用它就足夠了。”

　聽見他的聲音，倪素不由看向他舒展的掌心中，靜靜地躺著一顆木雕珠。

　——

　因為夤夜司將坐婆的尸帶走查驗，家中的喪宴挪到了今夜才辦，辦過之后，兒子兒媳便要連夜發喪，將母親送到城外安葬。

　“城門不是一到夜里就不讓出麼？”

　吃席的鄰里在桌上詢問主家兒媳龐氏，“怎麼你們夜里能發喪？”

　因為那楊婆惹了人命司，近來白日在城門把守的兵都有許多，楊婆的畫像的到都是。

　“再不發喪，我阿婆可怎麼辦？在棺材里可等不得，”龐氏一縞素，面悲戚之，“本來那日就要發喪的，是夤夜司的大人們高抬貴手，查驗完了，便許我們連夜收葬。”

　“夤夜司那地方兒聽說可嚇人了，你們進去，可瞧見什麼了？”有一個老頭著酒杯，好奇地問。

　“沒……”

　龐氏搖頭，“那些大人們只是問我們夫妻兩個幾句話，便將我們先放回來了。”

　“聽說夤夜司里頭的老爺們最近都在忙著一樁案子呢！只怕是沒那些閑工夫來多問你們，這樣也好，好歹你們這就出來了。”

　老頭繼續說道:“都是那黑心腸的楊婆害的你們家，若不作孽，你們何至于遇上這些事呢？”

　眾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龐氏聽到他提起“楊婆”，臉上便有些不對勁，勉強扯了一下，招呼他們幾句，就回過頭去。

　門外正好來了一位姑娘，梳著雙鬟髻，沒有什麼多余的發飾，著素淡且清苦，提著一盞燈，正用一雙眼朝門張。

　龐氏見是個生面孔，便迎上去，道:“姑娘找誰？”

　“我聽聞錢婆婆去世，便想來祭奠。”

　子說道。

　“你是？”

　龐氏再將打量一番，還是不認得是誰。

　“錢婆婆在云京這些年，替多人家接生過，您不知道也并不奇怪，我聽母親說，當年若不是錢婆婆替接生，只怕我與母親便都兇多吉，如今我母親子不好，不良于行，在家中不方便來，便告知我，一定要來給錢婆婆添一炷香。”

　龐氏又不做坐婆，哪知道阿婆這些年到底都給多人接過生，聽見這姑娘一番話，也沒懷疑其他，便將人迎進門:“既然來了，便一塊兒吃席吧。”

　簡陋的正堂里放著一漆黑的棺木，香案上油燈常燃，倪素跟在龐氏后，暗自松了一口氣。

　龐氏燃了香遞給，倪素接來便對著香案作揖，隨即將香到香爐之中。

　“來，姑娘你坐這兒。”

　龐氏將帶到空有位子的一張桌前，倪素頂著那一桌男老好奇打量的視線，著頭皮坐了下去，將燈籠放在邊。

　“如今人多，只能等宴席散了，我們再尋時機開棺。”

　徐鶴雪與坐在一張長凳上，說。

　“那我現在……”

　桌上人都在說著話，倪素努力低自己的聲音。

　“吃吧。”

　徐鶴雪輕抬下頜。

　倪素原本不是來吃席的，來之前已經吃過糕餅了，但眼下坐在這兒不吃些東西，好像有點怪。

　“夤夜司的人還跟著我嗎？”拿起筷子，小聲問。

　“嗯，無妨。”

　徐鶴雪審視四周，“你若坐在這里不，他們不會貿然進來尋你。”

　“姑娘是哪兒人啊？”

　倪素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丸，正再說話，坐在右邊的一位娘子忽然湊過來。

　“城南的。”

　倪素嚇了一跳，對上那娘子笑瞇瞇的眼睛，答了一聲。

　那娘子含笑“哦哦”了兩聲，又神神地偏過頭與邊的另一位娘子小聲說話，“可真水靈……”

　那娘子嗓門大，自來似的，又轉過臉笑著問:“城南哪兒的啊？不知道家中給你指婚事了沒有？若沒有啊，你聽我……”

　“有了。”

　倪素連忙打斷。

　“啊？”那娘子愣了一下，下半句要說什麼也忘了，訕訕的，“這就有了？”

　倪素點頭，怕再繼續刨問底，便索埋頭吃飯。

　哀樂摻雜人聲，這間院子里熱鬧極了。

　倪素用袖擋著半邊臉，偏頭，撞上徐鶴雪那雙眼睛，坐著同一張長凳，這間院子燈火通明，卻只有他們之間的這一盞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留下影子。

　倪素張，無聲向他吐兩個字。

　“沒有。”

　幾乎是頃刻，徐鶴雪眼睫一，立即懂了那是哪兩個字。

　倪素原本還沒意識到什麼，但發現他讀懂的話，再與他視線相，忽然間，一下轉過去，也忘了把討人厭的花椒摘出去，吃了一口菜，舌苔都麻了。

　的臉皺起來，匆忙端起茶碗喝一口。

　徐鶴雪安靜地坐在邊，垂著眼簾在看地上的影子，一，影子也跟著，可是，他忽然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瑩白不形，與，天差地別。

　來的人太多，倪素與徐鶴雪找不到時機在此便開棺吸納魂火，很快散了席，那些來幫忙的鄰里親朋才幫著龐氏與郎君一塊兒抬棺，出殯。

　倪素在后面跟著，卻知自己出不了城，但又不愿再讓徐鶴雪因此而自損，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邊的徐鶴雪忽然化為霧氣，又很快在那棺木前凝聚形。

　燈籠提在他手中，旁人便看不見。

　徐鶴雪審視著抬棺木的那幾個形魁梧的男人，視線又落在那漆黑棺木，片刻，他垂下眼簾，手往棺底索。

　果然，有氣孔。

　倪素跟在人群之后，卻不防有一只手忽然將拉去了另一條巷中。

　“倪姑娘。”

　倪素聽見這一聲喚，即便在昏暗的巷子里看不清他的臉，也聽出是夤夜司的副尉周。

　“不要再往前了。”

　周肅聲。

　忽的，外面傳來好些人的驚，隨即是“砰”的一聲重落地，周立即刀，囑咐:“你在這里不要。”

　周疾奔出去，從檐上落來的數名黑人與忽然出現的夤夜司親從們在巷子里殺作一團，倪素擔心徐鶴雪，正探往外看，卻聽一陣疾步踩踏瓦檐，一抬頭，上面一道黑影似乎也發現了。

　那人辨不清，似乎以為是夤夜司的人，反地扔出一道飛鏢。

　銀閃爍而來，

　倪素眼看躲閃不及，后忽有一人攬住的腰，一柄寒凜冽的劍橫在眼前，與那飛鏢一撞，“噌”的一聲，飛鏢落地。

　徐鶴雪踩踏磚墻借力，輕松一躍上了瓦檐。

　那巷中兩方還在拼殺，此人卻先行逃離，徐鶴雪見底下周也發現了檐上此人，他立即撿了碎瓦片拋出，擊中那人彎。

　那黑人膝蓋一，不控地摔下去，正好匍匐在周的面前。

　跟著周的親從們立即將人拿住。

　而周皺著眉，抬首一，皎潔月華粼粼如波，鋪陳檐巷，上面并沒有什麼人在。

　“躲哪兒不好，真躲棺材里，和死了幾天都臭了的尸待一塊兒，還真……嘔……”晁一松罵罵咧咧地跑過來，說著話便干嘔幾下，“小周大人，您……”

　晁一松話沒說完，便見周快步朝對面的那條巷子中去。

　竟空無一人。

　“誰在盯倪素？”晁一松才跟過來，就見周沉著臉轉過。

　“啊？”

　晁一松愣了一下，回頭問了一圈，有些心虛，“大人，方才咱們都忙著抓人呢……”

　與此同時，一墻之隔，也不知是誰家的院子。

　滿墻月季或深或淺，在一片月華之間，葳蕤艷麗。

　倪素躺在草地里，睜著眼，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枕著一個人的手臂。

　燈籠里的蠟燭燃了太久，忽然滅了，徐鶴雪擔心周發現站在檐上，便匆匆帶躍這庭院，但沒有點的燈照亮，他眼前一片漆黑，一時不察，與一齊摔了下來。

　他嗅聞得到月季的香，幾乎是本能地將護在懷里。

　“倪素？”

　一直不說話，徐鶴雪無神的眸子微，輕聲喚。

　“嗯。”

　倪素應一聲。

　“月季有花刺。”

　徐鶴雪解釋著自己的失禮，說著便要扶起。

　倪素聞言，看仰頭看向后面的一從月季，他的手臂正好將小心護了起來，避開了那些花刺。

　忽然拉住徐鶴雪的袖。

　“他們好像走了。”

　倪素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不肯起，徐鶴雪只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他們這一，叢中的花瓣落來他們的鬢發與袂。

　他渾然未覺。

　倪素知道他的教養并不允許他一直這樣失禮，將他的手放回去，往旁邊挪了挪，躲開那一叢有刺的月季。

　果然，他一直繃的肩頸松懈了一些。

　“我可以看一會兒月亮再回去嗎？”

　倪素枕著自己的手臂，著他的側臉:“一會兒，我牽著你回去。”

　徐鶴雪看不見月亮，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能覺到，的視線似乎停留在他的臉上。

　修長的指節慢慢屈起。

　他結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