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鎮西南邊的一塊荒地上正在舉行葬禮。
說是荒地也不合適,不知什麼時候,這塊無人問津的土地已被石壘出了一圈矮小的圍墻,墻頭蓋著厚厚的積雪,遠看上去,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雖說一腳就能過去,但看到它,凡納總是不自地聯想起邊境城墻——它們都是同樣的,同樣的造型。
他只在旅行商人口中聽說過這種儀式,當某個大貴族或王室員逝世時,逝者的家人便會集中到墓地,奏起悲樂,接他人悼念,最后將棺材埋地下。越是份高貴,聲勢就越浩大。
連死人都要比活人風,他當時羨慕地想,邊陲鎮的人死了怎麼辦?去迷藏森林邊挖個坑填了。也不知道邪魔之月到來時,邪有沒有把尸給刨出來吃掉。
死亡對于邊陲鎮的居民來說,一點兒也不陌生。特別是每年冬天前往長歌要塞避難,大家卷在貧民窟的窩棚里,死于和嚴寒,死于疾病和傷痛,那都是常態。誰也沒空去悲傷,有這功夫還不如等天亮去城中心多討塊面包。
但今天,殿下居然要為一名士兵舉行葬禮!
聽說他在追擊混合種邪時不幸被撲倒在地,并被咬掉了半個腦袋。
凡納認識這個倒霉的家伙,他也算舊區的老面孔,沒有名字,大家都他阿吉。他有一個老婆和兩個孩子,大的似乎六歲,小的才剛剛能走路。
若是平時,這個家肯定完了,的可以再尋個男人過活,但誰會愿意帶上兩個拖油瓶呢?要不把這兩個小家伙丟到路邊,讓他們自生自滅,要不就養著,自己去酒吧招攬皮生意,最后死于各種稀奇古怪的病癥。
但王子殿下似乎真的打算兌現他在招募民兵時的承諾,戰死者不僅能領到全部薪酬,還有一筆額外的補償,什麼來這?凡納想了想,啊……對了,恤金。而且這筆錢居然有五枚金龍之多。
除此之外,每個月還會發放定量的食和木炭,這意味著,阿吉老婆即使不出去干活,也能養著兩個孩子活下去。好吧,這些看起來好的說法很可能只是安之詞,但金龍可是實實在在的。他親眼看到王子殿下將恤金到首席騎士大人手中,再由騎士大人轉給阿吉老婆。
見鬼,他怎麼突然覺得有點羨慕起阿吉了?不,不,凡納連連搖頭,將這些愚蠢想法驅逐出去,他才不要自己死了卻便宜了老婆……而且很可能還會是別人的老婆。
發完錢后便是殿下致辭,很短,但凡納都聽進去了。特別是那句「為保護親人和無辜者的犧牲,我們將永遠銘記」,讓他覺得心中有熱流在涌。原來是這樣,他想,不難怪最近除了面包和銀狼,自己總覺得多了些別的追求——至在今年冬天,他們能活下來,依靠的是自己的雙手,而不是長歌要塞的施舍。
最后的環節是下葬。阿吉的棺材被放挖好的土坑中,首席騎士讓大家排好隊,每一位民兵隊員,無論是正式的還是替補的,都流上前用鏟子填上一撮土。對于排隊,大家再悉不過,兩百多號人立刻排四條縱隊。當到凡納時,他忽然覺得鏟子變得略微有些沉重,周圍隊員的注視令他每一個作都放慢下來。
當他站到一旁時,目又將這種覺傳給了下一位覆土者。
阿吉的墓碑是塊純白的長方形石頭,上面的字凡納一個都不認識,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個住進這片荒地的人。在阿吉旁邊,還有塊一模一樣的石碑,頂端覆蓋著積雪。在大家陸續離開時,凡納看到第二民兵隊的新任隊長布萊恩,將一壺麥酒緩緩淋在那塊墓碑上。
如果這里就是自己最后的歸宿,看起來也不壞,他不想。
“殿下,”在返回城堡的路上,卡特忽然開口道,“您這麼做……”
“不妥?”
“不,”他想了想,終是搖搖頭,“我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征召的領民——他們既沒有爵位,也沒有家世,甚至連姓氏和名字都沒有。”
“但你仍覺不錯,對嗎?”
“呃……”
羅蘭笑了笑,他當然知道這一套對同樣是以戰斗和保護為己任的卡特來說會有多麼強烈的染力。當人們開始思考為誰而戰,為何而戰時,隊伍便會產生難以想象的變化。而對于卡特的意義是,當榮譽不再單單是貴族的特權,那些一無所有的平民百姓通過他的訓練和教導,也能靠保衛家園獲得榮譽時,這種翻倍的就簡直難以言喻。
當然,公開葬禮僅僅只是一個開頭,羅蘭想,他還有許多手段可以用來提升集榮譽,如制定軍旗、軍歌,樹立英雄榜樣等等。
沒有一種神是無中生有的,只有將這套做法日復一日的堅持下去,時時刻刻灌輸理念,才會逐漸起到效。為了保證善后制度可靠運行,他甚至安排了一個由自己、市政廳、民兵隊三方出人的善后小組,去完后續糧食和木炭發放到位。
越往下走,羅蘭便越覺得肩頭沉重。邊陲鎮所欠缺的實在太多,看似礦業和民生都已走上正軌,糧食儲備充足,到目前為止還未死或凍死的況。這在別的城鎮看來已是一個奇跡,就連灰堡王都,每年都會有許多流民或孤兒被冬天淘汰。
但他想要的遠不止如此,市政廳的運轉負荷已到了極限。靠著大臣助理羅夫和他帶來的那十幾名學徒,撐起了邊陲鎮的全部財務和行政管理。想要再進一步擴充部門,不招些管理人員來是不行了。他也曾詢問過羅夫,有沒有仍留在王都的得意門生或同事,得到的答復卻是一瓢冷水:“就算有他們也不會愿意來。殿下您真的清楚自己在王都的名聲多有麼差嗎?”
好吧,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他郁悶地想。
回到城堡后院,夜鶯從迷霧中出,給了站在木棚外等待的溫一個熱的擁抱。閃電則圍著那臺未完的蒸汽鏜床打轉,見到羅蘭,立刻嚷嚷著要一起組裝這臺傳聞能自行活的機。
看著這一切,他忽然覺得,自己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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