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真喋喋說著，見謝霽只是睜著眼看，便好奇道，“說起來，為何九哥從不讓下人們靠近？”

謝霽張了張，嗓音又喑啞了不，帶著些許氣音艱道：“不、信任。”

謝寶真點點頭。回想起謝霽那滿舊傷，猜測他過欺辱吃過苦，故而對不悉的人保持了絕對的警惕和戒備。

“那我呢？”謝寶真一手托腮，帕子輕輕按去他額上的冷汗，著榻上平添幾分脆弱的年，認真問，“我是可以信任的嗎？”

謝霽眸漆黑深沉，輕輕點頭：“嗯。”

謝寶真抿一笑，彎著眼，顯然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笑著說：“你真的能發聲啦，好的！方才太醫在的時候見你不出聲，我還以為又出什麼意外了呢。”

謝霽又‘嗯’了聲，依舊低啞。他不習慣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說話’，只有面對謝寶真的單純時，才能完全卸下心防，而這些小心思，全然是謝寶真所不知道的。

應該是午后了，過窗欞斜斜的投在薄紗屏風上，呈現出極為淺淡的一屏金。謝寶真的形就映著屋唯一的這屏暖，仔仔細細用潤的綢帕輕輕拭過謝霽的鼻尖和角，又拿起他垂在被褥上的手掌道：“把手也給你。”

謝霽的手很是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掌心和指腹帶著些許薄繭，不過一點也不影響它的觀。謝寶真像是對待珍寶般一手指一手指地著，發現什麼新鮮玩意兒般道：“你的手也極為好看，真的。”

謝霽角一勾，自嘲地想：一雙沾滿了骯臟鮮的手，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謝寶真思維跳，想起一事，便直言問道：“九哥，阿爹的義妹是怎麼回事，你可知曉？”

那夜遭到挾持的時候，好像聽那歹人提及‘謝什麼娘’的一個人名，說是阿爹的義妹，可昨兒醒來問及阿爹的時候，全家人都對此諱莫如深……那仿佛是一個忌的名字。

謝霽垂了眼，眼下一圈影，許久方道：“我娘。”

臉上拭的小手一頓，謝寶真頗為訝異：“啊？！”

兩人沉默一會兒，謝寶真古怪道：“你娘也姓謝？可是阿爹說你是他義弟的兒子，而非義妹。當年我聽得清清楚楚，這是怎麼回事！你師……”

本來想說‘你師父’，但又想起那人毒啞了九哥的嗓子，著實配不上‘師父’二字，便又斟酌著改口道：“……那個壞人是否弄錯了？”

謝霽搖了搖頭。

四五歲前的記憶實在太模糊，他回想不起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母親與謝府到底是何關系……唯一記得的，就是要復仇。

見他不想多說，怕及他的傷心事，謝寶真忙擺手笑道：“罷了，不管你是誰的兒子，都是我的九哥。”

頓了頓，又小聲補充：“全天下最好的九哥。”

小郡主不吝于給了他最高的贊許，令謝霽心弦一，莫大的滿足。

正恍神間，聽聞謝寶真嘀咕道：“九哥，你心里是否藏了事沒有告訴我？”

謝霽下意識心一，道：“沒有。”

“不曾騙我？”

“……不曾。”

謝霽盯著榻邊的帷幔，半晌才沙啞道：“怎麼？”

謝寶真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就是覺得有些看不，好像你每次笑都不是真正的開心。”

見謝霽不語，又安道，“或許是我想多啦！不過你若是有心事一定要和我說，我定會為你分憂，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瞞我。若是連你也騙我，我會很傷心的。”

謝霽轉過頭看，很久沒有說話。

“怎麼了，總是看著我作甚？”謝寶真在他長時間的注視下莫名有些坐立難安，唯恐被他黑的眼波吸進去，便放下帕子四張一番，起道，“嗯……我去給你倒杯茶。”

茶是方才下人送過來的，還有些燙，而謝寶真顯然不曾服侍過旁人，直接就將熱茶遞到了謝霽的邊。

謝霽就著的手喝水，猝不及防被燙得眉頭一皺，不過很快神恢復如常，唯恐開口點破就會驚擾這個甜的夢。

他沉默著，小口小口地將那杯燙卻暖心的茶飲盡，用不太好聽的嗓音說了句：“謝謝。”

“客氣什麼。”謝寶真大言不慚地說，“想不到罷？我可會照顧人啦！”

刺破黑暗，種子在心底萌芽復蘇，二人的關系也如同這三月回春的天氣，溫暖宜人，恰到好。

用過晚膳后，一個出乎意料的人拜訪了翠微園中。

經過一天的休息，謝霽已能勉強下榻，見梅夫人拎著食盒進門，他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下意識起行禮，卻被對方輕聲制止。

“不必了。你我之間，本就不論長，只談尊卑。”梅夫人示意他坐下，而后將手中的食盒打開，端出里頭熱騰騰的紅棗參湯道，“我不會做飯，這湯是專門讓膳房熬的，喝了對傷口好。”

即便是噓寒問暖，梅夫人也不見一笑意，只淡然道：“我此次來，是謝你不計前嫌救了寶兒。”

說罷，竟是緩緩屈膝，對著謝霽一禮。

燭火搖曳，謝霽猛地起，讓開子，沒有這一禮。不管如何怨恨嫌隙，梅夫人終究是長輩，不該向他這個晚輩行禮。

梅夫人自顧自行了禮，繼而抬眼，看向謝霽的眼睛有些復雜，緩緩道：“我來此還有一個目的，我知道你其實有很多話想質問謝家，夫君多次想向你坦言，但又怕及你的傷心事而遲遲未曾開口。今日便由我來做這個惡人，一一為你解答心中疑：包括你母親和謝家的關系，為何那般恨謝家……以及，我為何那般厭。”

謝霽垂下眼看著湯上浮起的細油，袖中的五指蜷起。

梅夫人道：“你傷重，不宜久站，坐罷。”

謝霽依言坐下。

“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經歷了什麼，別人又是如何向你評論謝家，但我敢以畢生清譽保證，今夜所言句句屬實。”

梅夫人整理好神，深吸一口氣，方平靜道，“你別看如今的謝家枝繁葉茂，可在四十年前，它還只是個因罪株連的沒落士族，在權貴遍地的城中渺小得不值一提。太宗乾元十一年，當時的謝家家主——也就是寶兒的祖父，為了振興門楣，亦是為了在殘忍的時局中夾求生，不得不從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遠親中尋了一位貌絕倫的孩兒收養為義，數年悉心教養，授以技藝，期盼有一日能送宮承寵，為謝家帶來滿門榮耀……那孩兒便是你的母親，謝曼娘。”

謝霽已經記不清母親的樣子了，可一聽到的名字，仍是從心底戰栗，不自繃了角。

“你的母親，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心狠的人，容貌更是傾國傾城世間有。原本一切都該很順利，可漸漸的，一切都變得荒誕而不可收拾……”回想起那段瘋狂的歲月，梅夫人皺起了眉，語調也冷了下來，“不該在妃位之后還妄想占有兩樣東西，一是的義兄、我的丈夫，二是至高無上的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