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船劇烈晃,衛窈窈住在客艙第三層都能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撞擊船底,船在巨浪中沉浮,仿佛下一刻就要翻船了。
衛窈窈臉煞白,心跳被那不斷傳來的“咚咚咚”聲打,扶著床柱從地上爬起來,剛站穩,一道凄厲的哭喊聲徹底打破平靜的夜晚。
船艙外,甲板上全是雜無序的腳步聲,伴著喊呼和聲傳遍每個客艙。
“發生什麼了?”
“阿娘你在哪里?阿娘我怕!”
“救命啊!”
“船要沉了嗎?”
“快跑啊!”
“是水賊!”
“是水賊船了!”
“……”
衛窈窈搖搖晃晃,慌張地走到門口,著手推開艙門,見到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景象。
第三層是天號客艙,從常州到京城六十天路程,住宿費最也要二十兩,尋常人家一年的進項也不過這個數了。
因此住在一層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平日出門俱是相貌堂堂,冠楚楚的模樣。
而現在,鋪滿猩紅地的長廊掉滿了鞋雜,老爺太太們滿臉驚恐,披頭散發,衫不整地跑出客艙,不顧儀態,沒有面地沿著長廊飛奔。
衛窈窈愣愣地看著遠一個只穿著里的子一邊哭著一邊拽著個著的小孩子從面前跑過。
有一老者拄著拐杖,崴著腳,路過門前,好心勸:“姑娘還愣著干什麼!快逃命吧!”
說完匆匆離去。
衛窈窈下意識地跟隨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到甲板上,這才看到他們口中的水賊!
江面突然冒出數百只小船,每只船上都有十數個健碩,蒙著面的壯漢,他們扛著攻城槌,舉著火把,囂張地圍繞著船舶打轉。
商船前方漕船上的漕軍已架起弓箭,但水賊們作太快,眨眼便甩起泛著寒的飛鉤,奪船廝殺,漕軍節節敗退。
烏鳴山哀怨聲響徹山谷,漕軍們的尸漂浮在水面。
隨著漕軍在水賊的攻擊下輸得一敗涂地,大家最后一希徹底破滅。
“常聽人說烏鳴山兇險,原以為是老天爺的懲罰,現在看來,都是這些水寇賊子作。”衛窈窈旁的男子絕地喊道。
盛夏時節,衛窈窈不由得遍生寒,聞著滿江的腥味,瓣微微哆嗦,胃里翻江倒海,吸了吸鼻子,踮起腳尖,仰起脖子,卻只看到一顆顆烏黑的頭顱和一張張長得極其相似的驚恐的面孔。
紅玉不見了!紅玉去廚房還沒有回來!
同時其他水賊也還未停止對商船的攻擊,衛窈窈所在的商船,頃刻間,往右歪斜,眩暈襲來,可以明顯地覺到整只船都在一點一點往下沉沒。
甲板上的眾人像是囚籠里待宰的羔羊,只有跳水游上岸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大家反應過來,瘋了一樣,往欄桿推。
雨下得越來越大,而不停的落水聲更讓人恐懼,整個江面都宛若人間地獄。
衛窈窈拉住一個從客艙通廊里出來的男子:“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長容臉,穿著白衫黃,頭發盤一個如意髻,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子。”
下手腕上的玉鐲,塞到男人手里,熱切的眼神期待地看著他。
的首飾向來名貴,這只玉鐲難得,那人眼睛一亮,飛快地把玉鐲揣進懷里,隨后一指:“在那兒!”
衛窈窈順著他的指引頭看過去,認真仔細地看了看,什麼都沒有。
“誒!”以為男子說錯了,急忙回頭扯住男子。
男子“嘖”了一聲,抬起胳膊,用力一揮,三步并兩步走進人群,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
衛窈窈沒有防備被他用力推搡到桅桿上,一瞬間五臟六腑仿佛都被碎了,衛窈窈捂著心口,皺著眉頭,痛呼一口氣,魂都快被撞飛了!
但這會兒不是計較的時候,衛窈窈不敢停下腳步,不知道紅玉現在在哪里?要是紅玉去客艙里找了,該怎麼辦?
無視旁人驚詫的目,往他們相反的方向去。
衛窈窈臉蛋被汗水和雨水泡得慘白,眼皮子緋紅,好不容易才鉆到角落里,剛緩過氣,垂眸看到了自己上黑乎乎的袖,再低頭,擺滴著水,形容狼狽不堪。
不忍再看,眼睛一閉,現在肯定丑死了!
衛窈窈嫌棄的用手背過面頰,深呼吸,再睜眼,重新回到人群,閃爍的瞳仁里重新燃起兩簇熱烈的火苗,不敢泄一恐懼,瓣一張一合,用自己聽到聲音鼓勵自己:“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衛窈窈艱難地穿梭在人群隙中,搜尋紅玉的影,突然鞋底打,腳好痛!
鼻子一酸,忍不住在心里罵罵咧咧:宋鶴元,大王八蛋!
忽然一聲聲慘刺破耳,衛窈窈一僵,猛地扭頭,船邊圍欄承不住力,斷裂了,而船也更加傾斜,堵在圍欄后的人全部滾進了江面。
衛窈窈繃的心弦也隨之繃斷,這時船用力往下一沉,控制不住東倒西歪,終于用了力氣,跌在人群里,被人群卷著往江面落。
衛窈窈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騰空,無數個畫面才一齊涌上腦海。
墜江前的那一刻,腦海中出現的是衛明貞逝世前握著的手,與說的最后一句話:“阿爹的窈窈往后也要快樂啊!”
那時候的衛明貞已經纏綿病榻多日,虛弱,呼的氣一日比一日,連說句都費勁。
可那天他好像突然有了神,吃了藥,用了飯,還人抬了他去院子里曬太,正值衛窈窈最的玫瑰花季,衛明貞頗有興致地采了一枝開得極艷的玫瑰送給。
衛明貞沒有拔去刺,他說玫瑰花就該在荊棘叢中盛開,開得肆意熱烈,絢麗而自由。
哪怕無人欣賞。
那天衛明貞褪去冷淡,溫極了,是衛窈窈對父親這一角所有模樣的期許。
歡喜的以為父親的病要好了,握著那支玫瑰,決定原諒衛明貞從前對的忽視,誰知那竟然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那天過后,衛窈窈就是孤兒了。
衛窈窈心中一痛,滾燙的眼淚隨著的一同落腥濁的江水,世間所有喧囂戛然而止,耳邊空余一片嗡鳴。
衛窈窈本能的發出求救的意圖,掙扎著揮四肢,但腦袋,嚨,口連帶著整個都像在被人用力碾碎,空中不停有東西墜水面,浪花四濺,江水不斷沖擊的。
忽然從天而降砸下一個重,衛窈窈意識模糊,不知那是人還是船板,已經覺不到疼痛,只是在失重下撞上了一塊礁石。
徹底失去了意識前,認真地想這回可能真要死了。
只可憐的那一箱金子要孝敬河神老爺了!
希河神老爺保佑下輩子可以投胎到富戶,有用不完的黃金白銀……
*
“嗚~”
衛窈窈睜開眼睛,眼前漆黑一片。
沒重新投胎,反而是來到了地獄?!
衛窈窈委屈極了,想在世十五年,也沒有犯過什麼大錯,為什麼要這麼懲罰!
不過——
人死后,還能覺到痛嗎?
衛窈窈覺渾都痛,后腦勺尤為的痛,像是被人在腦袋上開了個大,痛得要的命,下意識地手捂了捂,卻了一手膩黏糊。
衛窈窈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捻了捻手掌,這是?
“你醒了?”一道幽幽的音從右側傳來。
衛窈窈唬了一跳,下意識地腳踹過去,落了個空,不僅沒踹到人,反而還扯到了。
“你……你是人,還是鬼!”衛窈窈著沙啞的聲音,故作兇惡地喊道!
兇完,才慢慢地反應過來,應該還活在世上,還沒死!這個世上沒有鬼。
沒得到回答,衛窈窈也漸漸地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可以看清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依稀看到方才跟說話的人,正坐在邊。
衛窈窈挪快散架的,湊過去:“這是哪里啊?”
有些暈乎乎的,記得……
衛窈窈頓了片刻,腦袋像是壞掉了。
晃晃腦袋,努力回想,終于想起自己乘坐進京的商船,在途中遇到了水賊襲船,墜江了!
那現在是被人救了嗎?
敲敲自己笨重的腦袋,細節,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這是怎麼了?
衛窈窈有些害怕,迫切地想要知道現在的境:“姑娘……”
誰知那姑娘突然手死死地捂住的:“噓!”
衛窈窈聲音堵在嚨里,心驚膽地屏住呼吸,四肢僵,都不敢。
只是這姑娘力氣很大,掌心有一層厚厚的老繭,磨得衛窈窈周有些。
“今兒老爺要宴請貴客,你們幾個看好屋子,別讓屋里的人逃出來,否則剝了你們的皮。”外面說話的男人威嚇道。
“是!”大概有兩個人應聲。
“你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別鬧出笑話來。”男人似乎很忙,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等那串腳步聲消失,剩下的看門的兩個護衛發出一陣不屑的冷笑,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恰在此時,華燈初上,點點燭繞過一高一矮兩個守衛的背影,照到屋。
高個兒沒有顧忌地抱怨:“不知道來的是什麼大人,伺候的人竟然全都調到前面候著,就留我們兩個。”
矮個兒說:“等下了值,咱們去喝兩杯。”
“好啊……”
他們說這話,那姑娘也趁機放開了手掌,衛窈窈大口息著,借著芒看清了屋子,原來屋子里除了捂的姑娘,還有七八個姑娘,大家都瑟瑟發抖地蜷在角落里。
衛窈窈清楚地認識到,沒有得救。
“我們幾個都是兩天前在烏鳴山墜江的,被他們打撈回來的。”那姑娘湊在衛窈窈耳邊小聲說。
“你昏迷了兩日,這兩日我們聽到烏鳴山沉船可能就是一場謀。
他們早就謀算好,躲在船底等著翻船,好在船上的人墜江后打撈上岸置,而我們這些子是要被他們賣進暖香閣的,除了我們這間,還有另外幾院子都關了人。”
怕衛窈窈不了解,那姑娘特地強調道:“暖香閣是兗州的……青樓。”
門外兩個人越說越過分:“上次那批有個妖艷風.的被老爺收進了院,如今正寵,不知道這一批能不能再出個人。”
矮個兒地笑了一聲:“這門里的還沒有見過,不過我瞧著關在暢春院的有幾個不錯。”
高個兒給他出主意:“那你求求老爺,讓老爺賞你一個。”
“哈哈……”
聽著門外令人作嘔的對話,衛窈窈心中大怒,這還不如讓淹死在那江里,咬牙切齒地說:“那我們要怎麼逃出去!”
那姑娘臉上閃過意外。
認真地打量起衛窈窈,雖然現在又臟又,但依舊可以看得出長得很漂亮,起碼是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一瞧就是生慣養長大的。
是漁娘,很早就幫家里干活了,素質很好,剛被送到這個屋子就醒了,不敢再睡,趁著守衛不注意一一搖醒和一起被送過來的姑娘,抱著能和們商議逃出去的方法的念頭,把知道消息全都告訴了們。
結果沒有得到任何反饋。
反而是面前這個死活不醒,昏迷了整整兩日,四肢纖細,糊了半張臉跡的姑娘出乎了的意料。
“方才外面說他們主人今夜宴請貴客!仆人們都被調走了!”衛窈窈掰著手指頭,低聲說,“現在門外只有兩個護衛。”
天下最大的院子裡,有天下最多的是非; 從乞兒變成奴婢,從飢寒圈來到是非窩; 憑著和惡狗搶食學會的狠,記著被人所欺學會的隱忍; 一步一步,看紅鸞小孤女一路上如何步步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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