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北京城。

這一日一大早，無數京城里的百姓都拖家帶口地趕到了西郊，才不過辰時前后，道左右已聚集了不下萬名百姓，本來冷清的郊外頓時就鬧騰了起來。

這當然不是京城的百姓們太過空閑出來領略秋日的好，而是因為他們早早就得了信，之前率軍前往草原，為大明徹底擊破韃子，立下赫赫戰功的楊震楊都督就將在今日抵達京城了。

本來楊震在北京城里的名頭就是極其響亮，而且因為以往的種種功勞還深得百姓推崇。這一回他在北邊的種種做法傳回來，尤其是幾月前朝中的那一番大辯論后，楊震在民間的聲便更高了。

雖然北京乃是大明都城，但因為早早就定下了天子守國門的策略，其實這兒也是臨敵的前線。為此，京城的百姓可沒來自草原的威脅，每當有蒙人侵犯邊地諸鎮——如大同、宣府時，京中百姓就會到一陣不安，生怕有什麼災禍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其實這并非百姓們見識短淺，杞人憂天，如此況在兩百年的大明朝歷史上也是時有發生的。不提當初土木堡之變后也先大軍圍困京城多日的慘事，是三十來年前俺答寇，陳兵京城之外，就曾給周圍的百姓帶來滅頂之災。

所以真論起來的話，北京的百姓比任何一個朝代的京城土著對外敵的態度都更惡劣一些，真恨不能朝廷能出大軍，將整個草原上的蒙人都給鏟除了。

只可惜，在面對機更強，作戰更加兇悍的蒙人，明軍卻一直都于被挨打的境地，除了早年的祖時，之后就沒有人能帶兵殺過草原，更別提能把這些可惡的家伙徹底剿滅了。

而現在，多人多年的期盼終于真，楊都督居然真個率人深草原，還把那些可怕的蒙人韃子給斬殺殆盡了，這一消息傳出來后，自然是萬民歡騰，多人家自發地在府上為楊震立下長生牌位，日夜祝禱，多人奔走相告，痛哭涕淋。

而今日，是這位大英雄回京的日子，百姓們自然是要表示自己對楊震的激和崇敬之的。所以本用不了府的發，天亮城門打開后，就有無數百姓趕了來，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道路兩旁等候之人的數量更是逐漸攀升，巳時之后，這人更達到了空前的三萬之數。

也好在今日老天還算配合，不但無風無雨，而且秋高氣爽，這麼多人等候在外倒也不覺難。而這麼多百姓聚集在一起，自然有各種說法在其中流傳，直把楊震這位今日的主角夸得上了天，說他是武曲星下凡都是輕的了。

除了這些百姓，在接近午時前后，府的人也趕出了京城。他們一個個著隆重的冠服，神肅然，看著就跟過年時參加重大慶典也沒什麼兩樣了。

看到如此況，百姓們自然是更加興了，朝廷如此表示，這正說明楊都督所立功勞之大，他們一個個不覺都生出了與有榮焉的覺來，說話的聲音就更大了幾分。

那些夸贊楊震的說辭不斷飄候在道終點的幾名重要員的耳中，讓其中幾人的眉頭不覺輕輕地皺了起來，頗有不快的意思。

除了被天子點到名的首輔申時行和兵部尚書張學外，還有禮部等朝廷重要衙門的員陪同前來郊迎，這算是給足了楊震以面子，是近些年來有的隆重待遇了。

在這些百姓面前，眾員自然是要擺足了威的，所以一個個都凸肚，神肅然，更有開口說話的。畢竟，他們所代表的可是朝廷威嚴，豈能像尋常百姓般頭接耳？

但等得時間久了，邊又不斷有百姓在那兒吹捧楊震，這讓部分員的心里大不是滋味兒，這其中，恐怕就張學的心思最重了。

其實自打去年之事后，他這個兵部尚書就一直如坐針氈。為此，在得知楊震竟然率軍草原對蒙人展開屠戮后，他還策了一場針對的彈劾。可結果卻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但楊震沒有因此獲罪，反倒使自己陷了風口浪尖，差點晚節不保。

這一遭遇，讓張學最近變得極其低調，但同時對楊震也越發的嫉恨起來。現在聽著百姓們的夸贊，就仿佛是在指著他張尚書的鼻子嘲笑一般，讓他的臉都有些發白了。

終于，張學有些忍耐不住了，看了邊的申時行一眼，小聲道：“申閣老，陛下如此隆遇，百姓又對那楊震如此推崇，在下看來委實不是件好事哪。”

申時行此時眼觀鼻鼻觀心，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接對方的話茬兒。他自然清楚張學與楊震間的齟齬，并不想攙和進去。但張尚書卻沒有住口的意思，繼續說道：“若是這等事為人如此推崇，今后朝堂之上便是一陣窮兵黷武之風，到時不但國中風氣大變，就是那些武將們的心思也要活絡起來了。”

聽到這話，申時行有些灰白的眉才猛地一跳。別的他倒不是太過介意，但張學最后提到的武將起勢卻非他樂于見到了。

大明在開國和靖難之后，朝中武將的聲勢遠在文臣之上，那時的文境遇可著實不好。好不容易因為天下陳平，再加上土木堡之變讓文勢力大占上風徹底得武沒有什麼話語權。若是因為這次之事而導致重新回到當年，他這個首輔要擔任的責任可就太大了。

人總是要以自己的立場為準則的，既然申時行這個閣首輔如今是文之首，自然不能看著武集團再次有奪權的可能。不然后人對他的評價將會是指責一片。即便是他這樣的場老油條，在這等問題上也是不敢疏忽的。

沉默了一陣后，申時行才緩聲道：“那依著張部堂的意思卻該如何應對呢？”

“下以為，對今日之事朝中還是得有些不同聲音的，不然只會助漲了這不正之風。還有楊震，他固然有大功于朝廷，但陛下如此安排還是有些過了，也該有人呢出來指正才是。閣老以為如何？”張學又道。

申時行當然明白對方這麼說也是有私心的，但在沉之后，還是輕輕點頭：“此事確實不能不防……不過這次乃是朝廷有的大勝仗，大喜事，斷不可在這個時候壞了陛下的興致，有什麼想法，待過了這一陣再拿章程也不遲。”

本來聽他這麼道來，張學還心下一喜，可隨后卻得了這麼番拖延敷衍的回話，卻又讓他心里一沉：“當真是條不留手的老泥鰍……”雖然心中腹誹，但他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好點頭應是。

就在他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前方的人群突然就了起來，繼而便是一陣歡呼。眾員心里一，同時抬頭展目向前去，就瞧見遠遠地有十數騎策馬奔來，到得近前，當先之人嘩啦一展，一面繡著楊字篆書的大旗便已展了開來。

“來了……”在深吸了一口氣后，申時行便把剛才的那點心思全部拋到了腦后，笑著看看左右道：“咱們且上去迎一迎吧。”

“謹遵閣老之意。”其他員無論心里對此是個什麼念頭，都忙答應一聲，跟在申時行的后朝前而去。

而百姓們，也都自發地朝著前方擁去，不過他們卻只在道兩邊，這平坦寬闊的道，卻是給家老爺們行走的。但這卻并不影響他們興的心，一陣陣歡呼已如浪濤般向著前后擴散出去，不百姓更是老淚縱橫哪。

確實，許多老人此刻是最為激的，因為他們還記得幾十年前的那場慘劇。想著當初殺到京城之外，給無辜者帶來許多淚的韃子終于遭到了應有的報應，他們又怎能不淚流滿面呢。

在行了一程后，前方終于出現了一支氣勢磅礴的隊伍，雖然不過兩三千人，卻給人一種千軍萬馬的迫。當先一人，子拔如松，著大紅飛魚服，腰按繡春刀，目如電般在前方逡巡的，不是錦衛都督楊震，還有何人？

看著他耀武揚威地乘馬行來，步行迎上去的諸多員的心里都很有些不是滋味兒。但在這等氣勢下，他們也只能忍了，申時行更是趕兩步，朝著楊震一拱手道：“楊都督遠來辛苦，本特奉旨代陛下前來相迎！”

他后的那些員，無論心里對此有多麼的不屑，這時候也紛紛彎腰拱手，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來。

看著眼前的這一場面，楊震心里不慨萬千。他想到了幾年之前，自己首次從山西返回京城時的場景。那時的自己也是立了功勞而來，可迎接自己的，卻只有當時已患重病的兵部尚書譚綸而已。

沒想到如今，自己再次歸來，所獲得的禮遇竟如此之隆。只可惜，那位真正有能力，有氣度的敦厚長者卻早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