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寧香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揣測一樣,江見海確實不是第一次活到了二十九歲的江見海。他和寧香一樣,也是個已經活過了一輩子的人。
因為有過一輩子,所以他了解寧香,知道把他當是天,對他隻有順從,一輩子都被他拿得死死的。在他的預想中,他找到寧香隨意訓斥兩句,就立馬惶恐低頭認錯跟他回去了。
這個人,前世一輩子都在鍋前灶後打轉,沒見過世麵又沒文化,在他麵前永遠都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管他怎麽嫌棄罵,都是低著頭默聲不語。
他倒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問題,因為寧香在他眼裏實在是上不了臺麵,和他之間的差距太大,他願意娶,並且前世沒有拋棄,已經是對的恩賜了。
可結果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記憶中在他麵前弱了一世的人,居然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直接甩出離婚申請書,而且不顧他的麵,說出這麽多傷他麵子的混賬話!
什麽時候這麽氣過?誰給的底氣?要翻天了不是?!
被寧香當著這麽多人弄得這麽沒麵子,而且是第一次,江見海到底沒能穩住,臉上瞬時白一陣紅一陣黑一陣,仿佛被人潑了彩,一時間彩至極。
寧香則還是坐在繡繃前,保持著仰頭看他的姿勢,眸裏滲著冷和嫌惡。
而江見海臉上彩不斷變幻,其他看熱鬧的繡娘更是都被驚呆了。們真是沒什麽見識,周邊哪怕有極個別不講道理的有名潑婦,們也真沒見過誰這麽給自己男人難堪的。
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在城市大工廠裏當領導的!
們也終於在這一刻意識到,寧香不是在作,而是真的要和江見海離婚。也就在這一刻,們認定寧香是真的瘋了,而且是不給自己留後路的瘋法!
那明明就是一條死路,偏偏就要往上走。
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
能嫁給江見海,不知道比其他人幸運多,至不需要為生計發愁。每天隻要做做家務,伺候好婆婆和孩子,就能輕鬆過上好日子,可居然鐵了心要離婚!
離婚後將會變得一無所有的呀,沒有娘家做依靠,沒有男人當靠山,更是會被人嚼舌子指指點點。帶著這樣大的一個汙點,賢名不在,恐怕這輩子別想再嫁出去了。
十來秒後,江見海似乎反應過來了,冷目冷聲看著寧香,一副滿威嚴不容侵犯的樣子,開口道:“你再說一遍。”
寧香不卑不,直視他的眼睛,片刻不閃躲,一字一句重複:“我要跟你離婚。”
寧蘭站在繡坊門外,把屋裏兩個人的對話都聽在了耳朵裏。兩隻手的手指掐在一起,整顆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張極了,都怕寧香會被打。
設地地想想,要是江見海,都不了這種當眾的辱,更何況江見海是個男人,還是個當廠長的男人呢?他怎麽可能得了?
而江見海自從在廠子裏混到領導層後,確實沒有再被人這樣傷過麵子。尤其還是,被這個前世任使喚的人傷麵子。他被刺激得要炸開,盯著寧香的眼睛慢慢像要噴出火。
寧香本來也沒想和他起衝突,要不是他上來說話語氣和言辭太過令不爽,也不會把話說得那麽難聽。
怎麽?隻有他江見海有麵子,寧香不配有麵子?
他先傷麵子在先,就別怪不給他留麵。
上輩子用一世的時間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人,忍一時他蹬鼻子上臉,退一步他變本加厲。忍了他一輩子,他真以為自己是黃袍加的皇帝了!
現在寧香的事準則是——活著千萬別委屈自己,不爽直接幹他就完了!
江見海沒再說話,繡坊裏的氣氛徹底僵住,連繡娘手裏的繡花針也都僵在指間。所有人都繃了呼吸,連往江見海和寧香那邊看熱鬧都不敢了。
江見海冷著臉了手指沒,還是寧香先抬手收起課本和離婚申請書。把離婚申請書夾在課本裏,然後裝進書包起道:“出去聊吧。”
其他繡娘低著頭驚訝——這寧香阿是吃豹子膽吃龍了?居然這麽氣,一點都不慌就算了,還牽著江見海的鼻子走?到底哪來的底氣,敢對江見海這樣?
寧香無心別的,拎著書包徑直走出繡坊。過門檻上寧蘭,寧蘭看都沒敢多看一眼,轉就往回家的方向跑走了。
寧蘭一路小跑到家,寧金生和胡秀蓮兩人滿臉焦急。看到跑回來,自然急切地趕問:“怎麽樣了?江廠長是不是把你姐帶走了?”
寧蘭努力平呼吸,看著寧金生和胡秀蓮不說話。
寧金生急死了,皺眉急聲問:“快說啊!”
寧蘭被他嚇得肩膀一抖,這才開口低聲說:“姐在繡坊直接甩出離婚申請書,當著繡坊裏所有人的麵,說當初沒看上江廠長,現在要和江廠長離婚……”
寧金生聽完這話先是一愣,隨後眼睛一翻,徑直往後倒了下去。
胡秀蓮倒是手快,一把接住他,抬手就往他人中上掐,又急又慌道:“阿蘭,快扶你爹爹進屋躺著啊!”
河邊一四角涼亭,烏瓦印在水裏綽綽。
寧香在亭子裏坐下來,從書包裏掏出離婚申請書,送到江見海麵前,“沒想和你起爭執,隻想和平離婚。”
江見海一想到剛才在繡坊的那一出,就氣得想把眼前這個人給撕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個前世在他麵前唯唯諾諾了一輩子的人,會給他這樣的難堪。
村子裏的婦人最能嚼舌,這件事不出半天,就能傳遍整個甜水大隊。傳到他們甘河大隊,也就是一天兩天的事而已。
他親自跑到甜水大隊來,沒能把媳婦帶回去就算了,還被當眾甩了離婚申請書,被貶損被要求離婚,這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但不管再怎麽氣,事已經發生了,麵子撿不回來了,他現在隻能忍著。
把怒火忍在眼底和眉間,盯著眼前這個相了一輩子的人,江見海隻覺得已經完全快不認識了。那個隻會低眉順眼的人,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氣?
寧香看他不接離婚申請書,也不說話,自己便繼續說:“你找我做媳婦,說到底就是找個免費保姆,留在鄉下照顧你娘和江岸那三個孩子。我知道你對我不滿意,我也不想做這個免費保姆了。年初結婚的時候,你給了我家一百塊錢的彩禮。我盡心盡力照顧你娘和你三個孩子大半年,便是請住家保姆,這價錢也算不上多。”
江見海盯著寧香的眼睛,眼底越來越黑。他聽得明白,因為屁大點事跑回娘家,發電報讓他回來和他鬧離婚,原因就是不想伺候他老娘和三個孩子了。
寧香仍舊不躲不避,直視他的眼睛繼續說:“我們誰也沒占到誰的便宜,誰也不欠誰。在離婚申請書上簽字,蓋上章去公社辦完離婚,從此我們互不相幹。”
江見海心裏有一肚子的憤怒言辭,奔湧著要從齒間蹦出來。他死死盯著寧香的眼睛,最後強忍怒火吐出來一句:“寧阿香,我給你臉了是吧?”
說完他就起了,徑直往亭子外去,一副完全不想再聽寧香廢話的樣子。
但他還沒走出亭子,就被寧香在後頭住了。
寧香起站在他後,了離婚申請書聲道:“江見海,這個婚你不離也得離。就算你不離,我也不可能再回甘河大隊,不可能再伺候你家那老小四個。你當時娶我,不就是為了這個?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丟臉丟麵子,你不離我就陪你耗,看誰耗得過誰。我跟你娘了大半年,是什麽人我清清楚楚。私下反的話沒說,我想送去勞教,也就是分分鍾的事。”
聽完這話,江見海刷地一下回頭。
他眼神黑沉兇狠,好像要把寧香卸骨拆生吞活剝了。
寧香不怯不,繼續盯著他道:“我本意不想折騰,隻想趕離婚。和平離婚對你影響不大,反正是我主提的離婚,別人罵也是罵我。但如果你不答應離婚,那咱就往死裏折騰。”
江見海眼底的越來越黑,牙齒越咬越,他盯著寧香又看一會,然後突然回,一把抓下寧香手裏的離婚申請書,滿腔狠意道:“好!今天就離,現在就離!”
誰他媽不離誰孫子!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都不怕離婚,難道他一個有份有地位的男人會怕?給他難堪也就算了,還拿這些話來繼續激怒他,真以為他想留著呢?以為自己是什麽香餑餑呢?
他跟過了一輩子,早他媽過得膩煩了!
離!現在就離!
看拿著離婚申請書出亭子,寧香也沒猶豫,跟著他一起出去。
江見海黑著臉,直接拿離婚申請書去到甜水大隊的大隊部。進了院子沒走進步,剛好上大隊書記許耀山要鎖門回家。
許耀山認識江見海,見了麵忙熱打招呼,開門帶他進屋倒上一杯水。
可江見海現在在氣頭上,沒有跟任何人喝茶寒暄的興致,他隻不得立馬蓋章離開甜水大隊,這輩子再也不來。他兩輩子沒這麽丟過人過氣,這一次就足夠了。
他原本就對寧香沒有留,前世看溫順賢惠,養了一輩子,已經算是他大發慈善之心了。這輩子突然變得這麽不識好歹,不讓滾難道還留著過年,白養著?
他對寧香提離婚這件事本沒什麽覺,隻是憤怒寧香讓他丟了麵子,憤怒寧香對他的態度。原本他是準備過來拿讓滾回家的,誰知道被給拿嫌棄了。
他真不知道寧香在哪門子風,又是哪來的底氣在這裏。一個隻會做點家務的廢人,半點值錢的本事沒有,離了男人,能活下去才有鬼了!
既然這麽不分場合輕重地鬧,管是不是真想離,他都全!
他就不信了,一個離過婚的鄉下文盲人,日子能過得下去?
上輩子是因為嫁給了他江見海,做了廠長夫人才能活得讓人羨慕,才能吃喝不愁。好日子不想過要作死,那就由著作好了。
再說句實心窩子的話,他本來就對不滿意,前世嫌棄了一輩子,一直到死,心裏都在為沒能找到個心儀的伴而憾。那是他一輩子的憾。
抱著這個終生的憾再回來,他也確實不想再跟浪費一生。
既然重生回來了,他當然也想彌補前世的這個缺憾,找一個配得上自己的人,能拿得出手帶得出去讓自己臉上有的人,真正配得上“廠長夫人”四個字的人。
現在既然寧香自己主提離婚,那就快刀斬麻,離了好了。離了以後,這輩子會明白,沒有他江見海做男人,沒了廠長夫人的份,寧香連個屁都算不上!
沒有他,一輩子都離不開農村,一輩子都不會被人瞧得起!
跟他提離婚,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腦子壞了,而且壞了!
不想在這件讓他憤怒又無語的事上多做糾纏,江見海也沒喝許耀山倒的水,他直接把離婚申請書放到許耀山麵前,客氣道:“許書記,麻煩您蓋個章。”
許耀山本來看到江見海還笑嗬嗬的,但在看到放到他麵前的離婚申請書時,他臉上的笑意慢慢便退了。片刻,他抬頭看向江見海和寧香,嚴肅道:“這是做什麽?”
江見海繃著一張臉,“離婚,您這邊蓋個章就行。”
離婚可不是什麽兒戲啊,況且這兩人像是在吵架氣頭上鬧過來的,許耀山當然不會立馬答應蓋章。他眉心蹙起來,看向寧香說話,“怎麽回事呀?見海大半年沒回來,回來過個節你們還真鬧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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