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稍微繞了一些路，盡可能地多看了幾塊地，然后才繞到了河邊的工坊里。

在小河的水壩兩旁邊，已經有幾個工坊的廠房嚴整地建好了。一的水泥紅磚小平房，總有二十來間屋子，漆著白漆，上面用紅漆漆著幾個標準的宋（館閣）大字“高高興興上班來，平平安安回家去”。

無論是第幾次看到這兩行字，李咎都覺得有些不適應。現代味兒太濃了，一個恍惚就仿佛回到了老小老小的時間。

李園人倒是很喜歡這兩句標語，覺得說出了他們的心聲，又帶著對他們的祝福。“上班”等于有錢可花，平安等于有命花錢，這不就是大家最樸素的愿嘛。

其中用于榨油工坊的房子里面，長工們按三班倒日夜不息地在工作，而用于紡織的房子則還未正式使用。

木匠何工以及其他幾個參與騾機的木匠、鐵匠、泥工等正在工坊外圍一團，七八舌地不知道在說什麼，間或大笑起來，看著像是喜事。

李咎剛一出現，幾位工匠和學徒就紛紛起來，牽馬的牽馬，開門的開門。何工掏出自己珍惜的筆記本，翻到最近幾頁，明顯是準備好了做解說。

他們都是有竹的樣子，李咎看著也高興，多驅散了剛才在田地里時對今年收的擔憂:“不必多禮，有活兒的干活兒，有必要的留下來說話。果真了，人人都有獎金，不會因為有誰人不在場就省去他的那部分的。何工，看著是好消息？”

木匠何是個五十多歲的阿伯，大約是家庭氣氛不錯，父母也好媳婦也好兒子兒都好的緣故，何工上有著這個世界的窮人上很難看到的樂觀。何工家里也是極貧困的，李咎是在他上門自薦給李園將門窗等整一整時發掘的他。

李咎看上的是何工腦子活，不拘泥不死板，簽下這人準備做鐘表的核心部件來著。后來要制作騾機了，李咎到選合適的人，選來選去還是挑中了比較有想法的何工。

組裝騾機可不是簡單的按圖索驥，其中的力學原理和機械構造是需要人去參悟的。李咎自己又不懂這些，能將數幾個研究過這種古老機械的文獻翻譯本地白話實屬不易。何工最后拿到的只是幾張示意圖和相當難懂的文字解說而已。

不過李咎本也沒急著要結果，這倒是給了何工足夠的時間琢磨。真要像孟工配油墨方子那樣著急，只怕何工還做不出來了。

李咎給何工配齊了一個有木匠有鐵匠有陶瓦匠和泥工的隊伍，算上各個工匠的學徒和兒子總計有十四人。

這其中又有一個姑娘，乃是何工的兒何藥娘。因為藥娘極擅長墨工、繪圖，何工便顧不得男大防，將兒帶在了邊。何工膝下只得此一，藥娘于是為了奉養父母自誓不嫁，又說若要婚，需得男子贅，故而如今二十六歲上了，仍未許人家。

幸而何工帶上了藥娘。因紡紗機與紡紗這門手藝相關，最終還是要落到“紡”這個作上的。藥娘自己就擅長紡織，兼通木工，結合自己的實踐，加上李咎給的文字描述與圖紙將各個部件梳理清楚、拆解出來，這方能分別打造組裝型。

最終形的這麼一個極有中原漢文化特的大型紡紗機，看著就和外面刷的兩行標語一樣，和這個世界顯得有些格格不。

藥娘做的男子打扮，跟著爹一起介紹李園騾機，中間時不時還要控走錠車給李咎演示捻紗的方法，看得出來確實投了心，不是跟著父輩混功勞的關系戶。

將第一臺騾機演示過一次之后，何藥娘啞著嗓子說:“……論效率，當比現在的紡機高出百倍不止。有些小問題也都不算問題了。比如它容易損壞，需要人經常維修，比如紡紗斷了之后需要人盡快把紗線接起來……但是這些都不是問題了。以后啊，咱們紡紗織布不知道要快多倍，將來大約可以做到人人都有服穿，還可以刷上桐油做油布，讓大家都能有把傘遮風避雨。那些窮人家買不起瓦片磚塊的，一到下雨刮風時屋子里風雨加，不知凍死多，以后也可以用上便宜的油布了。”

何工略帶恭維地說:“大家都說老爺是農神，按咱們看，老爺可不止是農神，俗話說‘食父母’，老爺既管得吃，又管得穿，兩件事都給您老人家擔上了。”

李咎撓撓耳朵:“祖上傳下來的，你們復制出來的，便是**行賞，第一該賞我家的長輩，第二該賞的，不正是諸位麼？我只是將祖上的智慧給各位罷了，著實不敢居功。說起來……何——藥娘是吧，你剛才說，以后布多了，可以讓人人都穿上服，還可以做桐油布拿去用，你有沒有想過布多了，就不值錢了，外面織布為生的人要怎麼辦呢？”

何藥娘說:“我的一點淺薄之見，天下穿不上服的人多了，許多人家自己能織布卻穿不上服，可知不是布太貴導致有這麼多人買不起服，而是布太了，導致有錢都沒買，何況大家還沒錢。布價降低豈非好事？”

李咎笑笑，沒順著說怎樣。他也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但是想必可以吸收更多的人進到初級機械化的工廠里來，如此便好，橫豎有工廠就不死人，而有了離土地的工人，很快就會產生相應的意識了。

“這樣的騾機，如果配的工匠足夠多，你們多久能造一臺？”

“從選料開始，木匠鐵匠湊齊十來個，大約半個月可以做得一臺，但是組裝需要三天功夫。畢竟是水利驅使的，需要和老爺接來的水渠做對接。”

李咎點頭，手在騾機里的紗線上一下，道:“行，你們多造幾臺。今年大家都沒準備，棉麻羊等等原料應該供不上，故而有一兩臺跑著給人看看也就是了，但是明年的況肯定會有變化，所以你們的當務之急就是三件事，第一，配齊工匠人手，制造騾機，要多人，你們列下告訴我，我去招工；第二，你們需得教會一批能使用維護騾機的長工，男工工都必須有；第三，寫一份任何人都能看懂的使用說明冊子，圖要畫清楚，文字要寫清楚。何工應該有鐘表的使用說明冊子？”

得到何工肯定的答復后，李咎又道:“就按鐘表的使用說明冊子的格式寫騾機的冊子。將來騾機會送到其他地方去用的，總不能讓你們跟著去跑，有個說明冊，能省不事。就這麼定了吧，有問題要問麼？”

何工等連連應下，何藥娘高高舉起手來:“老爺，我有話說。”

每一個角的旁邊都寫著一行小字標簽:“我不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