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致的印象里,自家也好,常有往來的人家也好,不論書香門第還是貴族勛爵,或是小門小戶、地方勢力,絕無李園這樣的仆從。
一般仆會穿得素凈婉約,除了使婆子外,大多數仆和主家的小姐也只差一份富貴罷了,至于舉止態度,與小姐們無異。因而仆婢間的男大防,與普通人家之間的也差不離。
男仆多在二門或者外圍活,干的是灑掃、整理、跑、搬運、傳送消息等事兒,而仆多在閨房、廚房和婦人邊做活計,手里的活兒是紅、灑掃、飯食、漿洗等,吃飯各自在自己的下房里吃,沒得聚在一起的。除非兩者伺候的主人關系親近,否則經年不得一見也是常態。
若是男仆從混在了一起,那才要出事,不是連一氣坑蒙主家,就是勾搭做出丑事來。
外分明、差事區分是最鮮明的特點,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就算那些只能買下一個丫頭使喚的人家,這個丫頭也不會去干這一家男人分的活,依然是跟著媳婦子做事。
最典型的就是幺娘,幺娘在余家時什麼活計不做?對比其他人家的小丫頭,幺娘似乎做了許多男子的活兒。可是放在村子里看,幺娘做的事和一般二般的農家姑娘、農婦并沒有本質區別,確實都是眷的工作,左不過就是打豬草、灑掃、挑水、做飯、劈柴等等。余家不厚道的地方在于把三個閨一個媳婦的活計都推給了幺娘一個人做,如此就把春娘、秋娘兩個像城里的姑娘那般奉養了起來。
李園并沒有這麼明確的別分界,力氣大的就做重活,樂意往外跑的就做外面的活,喜歡做菜的就在廚房待著,擅長針黹就做紅,大家早上一起跑圈,白天一起上工,晚上一起吃飯。除了工種不同,再無其他區別。
黃致一聲不吭,跟在李咎后面觀察著。
李咎和源源不斷打招呼的人回應著,大約實在是忍不了這種一步一停,他走得很快,幾步竄進廚房,長長地舒了口氣。
廚房里正在灶邊忙活十八郎、小蓮和正在角落的桌子邊吃飯的幺娘一起站起來,齊齊地喊:“老爺來了。給老爺問安。”
李咎汗倒豎:“不用了不用了,今天吃的什麼?”
十八郎將鍋蓋一開,道:“一個豆角茄子燒花,這是重活兒的加菜;一個冬瓜蝦皮湯大骨湯;再有一個豆豉燒魚塊。還有老爺單加的紅燒脯子。”
簡簡單單的家常菜,因為十八郎手藝出,并不比外面開店的手藝差。
李咎將自己的飯取到盒子里,問黃致是再單加些,還是一起吃。
黃致道:“和先生一樣就好。某本就是為了賢兄弟來的。”
十八郎伶伶俐俐,給黃致也打上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飯菜,又問跟黃致的兩個書吃什麼。那兩個書平素不敢和主人一樣,就和李園眾人一般,端了一菜一湯。即便是在舉人黃家做心腹仆從,非年非節的也有葷腥可以吃,李家的菜是土菜,又做得糙,可是它有,還香,一下就把黃家的飯菜比下去了。
黃致也知道吃口不容易,李咎這還放著兩碗葷菜呢,更是難得。
李咎提著食盒往廚房旁邊的正堂小休息室里坐下,將簾子卷了,放曬進來。十八郎跟著前來,忙忙將飯菜擺放好。兩個老爺的飯菜擺在炕桌上,兩個書的擺在底下小杌子上。做完這些,十八郎卻并不急著走,而是眼看著李咎。
黃致在三個碗里各下一筷子,濃油赤醬,口味很重,很下飯,嘗得出來是下了本的:醬、鹽、油都不便宜,菜也下的足,里面炒的花更是二指厚的膘,都是好東西。
只是不大和他的口味。
黃致一直來吃的都是致小點,何嘗見過這種大開大合的燒法?而那個脯子,看著咸,實際則鮮香可口,與另外兩碗不像出自一人之手。最后黃致就將豆豉燒魚和茄子豆角燒花給了兩個書,自己就一碗冬瓜蝦皮湯和脯子把飯吃了小半碗。
李咎先揀自己點的小灶菜脯子細細吃著,十八郎很期待地看著李咎,想聽李咎夸獎他,滿眼里的期待都快滿溢出來。
李咎看他的表期期艾艾的像個小狗一樣很有趣,又是皺眉又是咧又是點頭地作弄他一回,才道:“長進了。這個脯子好,高蛋白低脂肪,你自己也多吃點。你們年前,這些、蛋、禽、,每天都不能了。”
十八郎心滿意足,笑嘻嘻地手,準備回去炒菜了:“知道啦。明天老爺想單點什麼?上回老爺說的芋泥夾,我做了兩次,三九姐姐和小蓮妹妹都嫌太甜了,老爺真吃那口啊?”旁邊像個小尾一樣跟來的小蓮也跟著附和了幾句。
李咎道:“嗯,我吃,給我做個芋泥夾的。別人想吃扣,又不甜,就給他們做豆豉和咸菜的。那只是種做法,又不是只能配芋泥。”
黃致問道:“這幾個菜都是他做的麼?”
十八郎咧笑笑:“回黃老爺話,都是小的做的。”
“何以風味殊異,這兩個油鹽那多,神似東山的做法。這個脯子卻恰到好,是咱們這邊的口味?”
十八郎看看李咎,見李咎點了頭,才道:“咸口的下飯,油多了壯力。能大伙兒多吃點,總是好的,是以故意燒得重一些。我們家老爺也吃。脯子是老爺說可能要待客的,故而按著這里的流行樣式,用黃酒腌制,蔥姜水去腥,蔥油燒得。黃老爺吃著怎樣?”
“很好。”黃致弄清了心里的疑問,又開開心心喝了半碗湯。放下了這件事,黃致就忍不住給李咎算起賬來:一碗燒花里總得有幾片完完整整的好膘,一碗魚塊里也有四五塊甚好的魚段,又是油鹽醬醋的往死里放,再算上這些蔬菜,還有正經的糧食煮飯,一共八九十人,一天不得一兩銀子才夠?真是了不得,一個月能吃下去莊稼人一年的嚼用呢。
李咎道:“那也不用。花只有做力重活的人才有的吃,總共也就那麼十幾個人。去了那一海碗花,剩下的菜,只需六錢銀子也置辦得來。而且……”
李咎略微遲疑了一下,“養豬養魚也是有辦法的,過些時候,等糧食收了,有了富余的部分,我再將我家祖傳的養畜牧的方法拿出來,一年自然能多得好些。等自家的豬羊鴨等長,再明年有了更便宜的菜油,想吃幾口菜,哪有這個價了。”
黃致來了興趣:“是什麼樣的法子,可能一觀?”
李咎道:“這是自然——某也不準備做豬倌。倘若能傳授給別人,那是最好,離人人都能吃上的日子,又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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