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衡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膽大的姑娘。

四目相對,氣氛陡然有些古怪，莫衡斂了斂神，忙道：“姑娘,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我敬你俠風范，但在下還有事在,恕不能奉陪了。”

說罷，莫衡對黃姑娘行禮示意，便轉離開。

黃姑娘沒說什麼,只挑了挑眉,面上笑意更盛。

莫衡回到宅子時，夜已經深了。

張楠在廊下來回踱步，見到莫衡進門，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上哪兒去了？讓松柏去找你,也不見人影！”

張楠沒好氣地問道，若是再找不到莫衡,他只怕要聯衙門找人了。

莫衡擺了擺手,道：“別提了……今夜有些坎坷。”

莫衡簡單說了被搶錢一事,當然……他省略了黃姑娘要與他朋友一事。

張楠看了莫衡一眼,發現他袍下擺都臟了，還有些灰頭土臉。

“罷了，懶得說你。”張楠道：“我打聽到了徐先生的住所,明日里去拜會……”

莫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說的是徐行先生？”

張楠笑道：“除了徐行先生還有誰？他老人家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要深大旻和西夷的邊境,要找一個對雙邊都了解的人引路,我思來想去,恐怕沒有比徐先生更合適的了。只是，徐先生年歲大了，歸已久，也不知還愿不愿意出山來幫我們。”

莫衡思忖了片刻，道：“我二哥曾經與徐先生有過一面之緣，若是他在，興許還能幫我們說說話。”

張楠輕嘆一聲，道：“如今遠水解不了近，只能我們先去試試了，如若不，再請鎮國公出馬。”

翌日一早，莫衡收拾妥當之后，便到了宅院門口。

他見松柏等人忙前忙后，抬了兩口大箱子放到馬車上，里面不但有酒壇子，還有些子用的玩意兒，莫衡不有些疑。

“這是什麼？”莫衡下意識問道，松柏搖搖頭，道：“小人也不清楚，是張大人吩咐準備的。”

話音未落，張楠走了過來，他今日未著服，換了一青長衫，看起來就像一位普通的貴公子。

張楠道：“莫大人有所不知，這徐先生喜好飲酒，我便備了幾壇好酒，打算送給他做見面禮。”

莫衡抬手，指著旁邊的首飾盒，問：“這個呢？”

張楠笑了笑，道：“聽人說，徐先生有一，年方十七，很得徐先生寵，我們既然要送禮，禮數自然要做足。”

莫衡點點頭，道：“張大人有心了。”

莫衡和張楠悉起來之后，發現他這人雖然自視甚高，但辦起差事來，是毫不含糊的。

兩人上了馬車。

徐先生的宅子，就在云城和巫城的界，鮮有人知。

馬車出了云城，沿著山間小道一路行進，最終，在一片竹林面前，停了下來。

松柏道：“兩位大人，前面的路窄，我們的車恐怕進不去了。”

莫衡與張楠對視一眼，眾人只得將禮搬下來，沿著竹林間的石板小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

走了大概一刻鐘，一行人終于到了徐宅門口。

看門的小廝見莫衡與張楠氣度不凡，也不敢怠慢，立即進去稟報。

莫衡立在門口，目逡巡一周，笑道：“這兒的環境著實清幽，很適合作畫。”

張楠低聲道：“怎麼，大畫師莫公子，想要臨場獻技了？”

莫衡笑了下：“隨口說說罷了。”

他這段日子都在畫堪輿圖，已經許久沒有下筆畫人或風景了。

過了一會兒，小廝出來了，他恭恭敬敬地沖莫衡和張楠一行禮，道：“我們先生請二位進去。”

莫衡和張楠便隨著小廝，了徐宅。

這徐宅不算太大，卻著清幽，每一的景致都恰當好，一看便是用心打理過。

小廝將眾人帶到正廳，沉聲道：“兩位請稍等，我家先生馬上就到。”

莫衡和張楠點了點頭。

莫衡環顧四周，只見這廳堂之中，掛著一副大氣恢弘的字，上面寫著“上善若水”，古香古的太師椅，規矩地擺兩排，連用的木質也非常講究。

過了一會兒，屏風后面，響起了沉沉的腳步聲。

莫衡和張楠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老者，在管家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

他生得鶴發，雖然腳不算太利索，但卻神矍鑠，滿面紅。

“拜見徐先生。”

莫衡和張楠行了一禮。

徐先生不但是當代大儒，著了不典籍和書文，更是大旻有名的國志士，在宛城淪陷之時，他曾經只潛城中，收集了不宛城的報，還暗中救助了不百姓。

后來，他將那些報遞給了駐守南疆的莫家軍，莫寒由此開始，一步步展開收復宛城的計劃。

而宛城收復之后，徐先生也將自己那些年在宛城的見聞，寫了書籍《大旻志異》。

徐先生笑著了胡須，道：“兩位大人客氣了，老夫一介草民，不起兩位的大禮。”

張楠道：“徐先生客氣了，晚輩久仰徐先生大名，今日得見，當真乃一大幸事。”

徐先生笑得和藹，道：“兩位的來意，老夫已經清楚了，只不過……老夫之前在宛城之時，落下了傷病，如今腳不便，只怕很難幫兩位帶路了。”

張楠一聽，頓時有幾分失落。

但他心中明白，就算徐先生的腳尚可，他的年紀也很大了，跟著他們跋山涉水，卻是有些為難。

莫衡拱手道：“徐先生，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好勉強……只不過，徐先生可有其他人推薦？”

徐先生思量片刻，道：“老夫膝下有一，名喚芷蘭，若兩位大人不棄，可讓小一試。”

莫衡與張楠面面相覷，張楠忙道：“這……晚輩先行謝過徐先生，但徐小姐是您的掌上明珠，我們在外繪制堪輿圖，風吹日曬，長途跋涉……徐小姐千金之軀，會不會……”

莫衡也沒有想到，徐先生愿意讓徐小姐來幫忙。

這事若是換做京城的大戶人家，最是惜姑娘家的名聲，是萬萬不可能讓自家兒出去拋頭面的。

徐先生看出了他們的顧慮，緩緩笑起來，道：“不瞞二位，此事不是老夫提議的，還是小主請纓的。”

張楠一愣：“徐小姐主請纓？”

徐先生微微頷首，笑道：“芷蘭，出來罷。”

張楠和莫衡詫異回頭，只見一黃姑娘，出現在正廳門口，眉眼如月，梨渦淺淺，姣好的面容上，掛著一狡黠的笑。

莫衡看清的面容后，驚訝出聲：“你是……昨日那位姑娘！？”

徐芷蘭角微翹，聲音靈悅耳：“兩位大人有禮。”說罷，沖莫衡一笑，眨了眨眼。

“莫大人，好巧啊。”

徐芷蘭毫沒有忸怩之態，這般大方的調侃，反而讓莫衡耳尖微紅。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徐芷蘭便跟著莫衡和張楠，離開云城，來到了大旻與西夷的邊境。

邊境四周，有不巡邏的士兵，為了不打草驚蛇，也不便帶太多人，三人便只能偽裝路過的商人進山。

徐芷蘭對路線很是悉，帶著莫衡和張楠，橫穿了大半條邊境線。

在山間勘測地形，極為不易，原本準備的記里鼓車也用不上了，便只能徒步丈量。

張楠拎著一個大大的箱籠，莫衡每到一，便先將地貌記錄下來，若遇上復雜的地形，便會立即掏出畫本，描繪出大致廓，以免忘。

徐芷蘭雖然是個姑娘家，可日日跟著他們風吹日曬，宿山野，也毫無怨言。

幾日下來，莫衡便對徐芷蘭刮目相看。

這一夜，又要在山間度過。

徐芷蘭的父親徐先生，早年間時常在外游歷，提前為他們備好了簡易的帳篷。

這會兒，張楠正在生火，莫衡便和徐芷蘭一起，搭起了帳篷。

“徐小姐，這幾日辛苦你了……讓你跟著我們東奔西跑，實在是對不住。”

莫衡這話并非客套，他自己走了幾日山路，腳下都磨出了泡，更別提徐芷蘭。

徐芷蘭雖然生得，但子卻很是灑，眉眼輕彎，笑道：“常在山野，能讓人心如止水，懷開闊，出來走走也是好事……況且，若莫大人的堪輿圖能，那可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好事，我出點兒力，算得了什麼？”

莫衡笑道：“多謝徐小姐……待堪輿圖繪完，我一定好好謝你。”

徐芷蘭聽了，俏生生地覷他一眼，道：“如何謝？”

莫衡想了想，道：“若你能去京城就好了，我可以帶你吃遍京城……除了吃的以外，周邊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可以做你的向導，帶你好好逛一逛！”

徐芷蘭莞爾，輕聲道：“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兩人對視一眼，笑意融融。

就在這時，張楠的聲音傳來——“你們兩位，如果扎好了帳篷，能不能來幫忙生火？咳咳咳咳……”

莫衡和徐芷蘭轉頭一看，張楠白凈的面龐，已經被熏了黑炭。

-

莫衡在南疆事忙，鎮國公府也發生了一件事——四夫人，懷孕了。

“夫人，你小心些，慢點兒走。”

四爺走在四夫人一側，小聲提醒道。

這半年來，他按照大夫的囑咐，日日敷藥、鍛煉，傷好了許多，如今扔了拐杖，他也能勉強走穩了。

兩人從住走向竹苑，他見四夫人走得快，忍不住擔心起來。

四夫人紅著臉，覷他一眼，道：“我這還沒顯懷呢，子利索得很……”

莫四爺擰著眉，道：“就是因為月份小，更要注意！大夫說了，讓你多休息，走……”

四夫人小聲嘟囔：“我如今除了在府中走走，還能去哪兒？你呀，是恨不得將我拴起來！”

莫四爺憨厚地笑了笑，道：“我哪里舍得……”

四夫人多年前也懷過一個孩子，因南疆的變故，驚懼之下失了孩子。

如今這一胎，雖然大夫說脈象很穩，但莫四爺依舊張得很，生怕再吃一回苦頭。

就算四夫人要來竹苑見沈映月，他都得陪著。

四夫人拗不過莫四爺，便也只得讓他跟著。

兩人肩并著肩，踏了竹苑。

巧云見了他們，連忙屈膝行禮。

“四夫人，我們夫人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請您進去坐坐吧。”

四夫人點頭。

四夫人拉著莫四爺了書房，沈映月為四夫人備了不吃食，四夫人一見，便出了笑意。

“這酸梅，還是你院里做得最好吃。”

四夫人捻起一個酸梅，送口中，輕輕咀嚼起來。

沈映月笑了下，道：“這都是巧云做的，在做餞上，一貫很有天賦。”

今日，巧霜也恰好待在竹苑之中，也沖巧云豎起了大拇指。

巧云得了夸贊，心里滋滋的。

四夫人吃了酸梅，遞上了流閣的賬本，道：“映月，這賬本我已看過了，沒什麼大問題……有些細節之，我已圈了出來，你再復核一遍。”

沈映月笑著接過，道：“四嬸說沒問題，那便一定沒問題。”

四夫人道：“近日里沒有出門，流閣的生意，都靠巧霜這丫頭一個人支撐著，一開始，我還擔心撐不住，沒想到，打理得井井有條，沒出一點紕。”

說罷，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巧霜。

巧霜地笑了笑，小聲道：“奴婢不過是現學現賣，都是兩位夫人教得好。”

眾人相視一笑。

莫四爺坐在一旁，笑意融融地看著妻子，眼中滿是溫。

四夫人與沈映月又聊了些別的，夫妻倆在竹苑里待了半個時辰才走。

待他們走了，巧云過來收拾茶、點心，巧霜送完了四夫人和莫四爺，也回來幫忙。

沈映月看了巧云一眼，道：“你最近的廚藝是越來越好了，想不想試試，出去開個鋪子？”

巧云一愣，驚訝地看著沈映月，道：“夫人……您、您不是在開玩笑吧？奴婢這手藝，也能賣得出去嗎？”

沈映月淡聲：“不試試怎麼知道？我見你沒日沒夜地在鉆研，就沖你這勁頭，也會功的。”

巧云呆了呆，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不過是……想提早做些準備……”

沈映月面疑：“什麼準備？”

巧云嘿嘿兩聲，道：“沒什麼，沒什麼……”

自從房中的矮榻被搬走，將軍每日回來，都待在房中，與夫人黏在一起……夫人遲早會懷孕的，到了那時，的手藝不就能派上用場了？

不過巧云倒是沒想過，沈映月會讓試著開鋪子。

沈映月見有些出神，笑道：“我也是隨口一提，你若是興趣，便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有了主意，再同我說……做與不做，還是看你自己。”

巧云跟著沈映月多年，一直對忠心耿耿，就算在栽培巧霜之時，也僅僅羨慕，而不嫉妒，這份淳善和氣量，不是人人都有的。

巧霜也道：“夫人給了這麼好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

巧云激地點點頭，屈膝，對沈映月行了一禮。

“多謝夫人。”

話音未落，便有小廝來報。

“夫人，廖大人今日來了，他方才和將軍議完了公事，說是想求見夫人。”

聽了這話，巧霜面微頓，神有些不自然。

巧云瞧了一眼，揶揄道：“難道，咱們的廖大人，也知道巧霜今日在府里？”

巧霜面上一紅，嘀咕道：“你胡說什麼……他來求見夫人，與我何干。”說罷，巧霜低聲道：“夫人，流閣還有些事要忙，奴婢就先走了……”

沈映月未置可否，對小廝道：“請廖大人到正廳等候，我即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