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邦比楚淵大五六歲,在他跟沈定安一起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沈定邦就已經跟隨沈老將軍去了邊關,跟楚淵的往來也大多通過軍報。
因老將軍戰死,沈定邦早早便扛過重任,以邊關為家,自此再也沒回過盛京。
兩人十幾年沒見過,卻並不陌生,看似君臣,私底下也是朋友。
如今看到這麼一封軍令,楚淵只覺得難以置信,也是心痛難忍,坐在那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真的沒有想到,沈定邦會突然戰死沙場。
謝首輔見他臉難看,自己主上前接過軍報,低頭看了一眼。
匆匆看完軍報,謝首輔長嘆一聲:「唉,沈將軍可謂忠肝義膽,是忠臣良將。」
楚淵沉著臉,許久未言。
他料想過跟羅孚開戰的種種結果,卻從未想到戰時伊始沈定邦便以殉國,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如此說來,這又是一項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變。
便是經過再多事,此刻的楚淵也無法淡然之,他沖謝首輔揮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忙吧,沈將軍……沈將軍已殉國,邊關還需要新的主帥,還請卿們儘早商議一個人選。」
沈定邦戰死,陛下萬分悲痛,朝臣們還有許多事要忙,便也沒多言,直接便退了下去。
謝首輔走在最後面,他行至門口,頓了頓,還是回說了一句。
「陛下,還請節哀。」
楚淵沖他擺擺手,謝首輔便轉退了出去,親手給他關上書房的門。
此時正值落日時分,夕的餘暉過隔窗照進書房中,在青金石地板上投出婀娜多姿的剪影。
楚淵出神看著窗外橘紅的晚霞,腦中一團,心裏疼痛難消。
一陣晚風吹拂而來,帶著冬日特有的涼意,楚淵坐在暖和的書房,卻是手腳冰涼,怎麼也無法安然之。
沈定邦的死對於他來說太過突然,也太過沉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世的人生竟會有這麼多變故。
此刻,他才明白許娉婷死時蘇輕窈的心。
那種發自心的悲痛真的難以消除,它就這麼沉甸甸埋進心中,為一道永遠不可消除的心傷。
楚淵靜坐許久,直到外面金烏西去,銀盤新來,他才發現書房裏漆黑一片,眼前是一片模糊。
在這個寂寥無聲的冬日深夜,楚淵輕輕開了口:「你放心,平沙關會守住,羅孚將再也不能侵犯大梁。」
「多謝。」
低啞的聲音在書房中回,楚淵恍惚之間,彷彿聽到有人回答他:「好。」
楚淵長長嘆了口氣。
沈將軍,一路走好。
因為沈定邦的死,整個局勢都要改變。楚淵一夜未眠,跟閣臣們商議出幾個人選,待大軍集結,便可一起奔赴邊關。
次日清晨,楚淵也沒胃口用早膳,簡單梳洗過後就去上早朝。
沈定邦戰死是國家大事,早朝上朝臣們為了新的振國將軍人選吵得不可開,楚淵頭痛裂,就坐在那看他們吵。
待他們自己都吵不下去了,楚淵才道:「同羅孚開戰不是兒戲,你們都想清楚再開口。」
楚淵發了話,朝臣們就都不敢多言,老老實實退回隊伍中,低頭聽訓。
「邊關戰事迫,主帥責任重大,若無必勝的決心,便也不要去爭這個振國將軍位。」楚淵說罷,便站起,直接出了勤政殿。
外面,自是明。
他抬頭了一眼天際暖,轉上了步輦,回到乾元宮繼續忙碌。匆匆用過午膳,他正要瞇一會兒讓自己清醒些,婁渡洲便進來了。
他低聲道:「陛下,沈小將軍剛回京,現在正往乾元宮趕。」
楚淵翻坐起,困意全無:「直接請他來書房吧。」
他起坐回案邊,取出那份軍報,端端正正擺放在桌上。
過去一整日,他依舊覺得心口墜痛,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鬱悶。
頃片刻,他又翻開看了一遍,待一字一頓讀完,沈定安也進了書房。
同去歲離京前相比,此時的沈定安瘦了也高了,皮曬得更黑,卻是神采奕奕,看起來神許多。
看來這一趟南方各部之行,令他益匪淺。
楚淵心裏發悶,看到他更是不好,便也沒跟他寒暄,只道:「坐下說話吧。差事都辦完了?如何?」
沈定安坐下,答:「臣是等到使臣回去之後才起回京,這一次使臣進京顯然很有作用,南方各部族長聽到盛京的繁榮和互市的好,都很心,態度也化許多,不再那麼強。」
楚淵點點頭:「辛苦你了,辦得很好。」
沈定安看他緒不高,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繼續道:「關於巫咒之事,詢問了幾個部族的巫者賢能,大多都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只要下咒之人過世,咒言自然就能解開,不會對被下咒之人有影響。」
楚淵「嗯」了一聲,又重複一遍:「你做的很好。」
沈定安這才覺得不對勁。
楚淵明明對巫咒和南部的事那麼上心,現在他回京稟報,他卻心不在焉,這可不像一向神采奕奕的皇帝陛下。
「陛下……可是發生了什麼?」沈定安問。
楚淵抬頭看著他,沉默地把軍報遞給他,讓他自己看。
沈定安看到軍報,心中一突,竟是不敢接過去。
「陛下……陛下您別同臣玩笑。」沈定安的都哆嗦了。
楚淵沖他搖了搖頭,舉著軍報的手沒有放下,只道:「看看吧。」
沈定安這才雙手接過,挲半天,最後還是緩緩翻開。
楚淵就看他原本帶笑的眼失去彩,整個人都沉寂下來,好半天沒說話。
那封軍報其實寫得很詳細,不僅給沈定邦報喪,就連後續的主帥人選也都定好,就等楚淵派沈定安過去了。
楚淵卻沒這麼想,只讓朝臣們先選議人選,此時此刻,他反而不想讓沈定安去了。
沈定安把那封軍報反反覆復看了許多回,最後就那麼在手裏,抬頭看向楚淵。
案外,兩人皆紅著眼,那種發自心的悲傷一眼就能看出來。
但沈定安卻沒有掉眼淚。
他對楚淵道:「陛下,臣什麼時候走?」
楚淵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沈定安有些錯愕,頃片刻卻又恍然大悟,他嘆了口氣,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臣知道陛下為臣好,可大哥……可沈將軍安排好的事,臣應當竭盡全力完他的願。」
「陛下心裏應當很清楚,臣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是沈家人,又在邊關多年,對西北大營最悉不過,他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早年沈定邦不想讓沈家絕後,特地懇請陛下把他召回盛京,然而在沈定邦心深,唯有這個弟弟可以接替他,能替他看守住大梁萬里山河。
在家國天下面前,沈家脈不值一提。
就是因此,楚淵才猶豫了。
「定安,你馬上就能娶親了,」楚淵道,「留在盛京中,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不好嗎?」
自從楚淵登基為帝,他已經許久麼有過沈定安的名字了。
此番沈定安聽他開口,心一震,卻是突然有些哽咽。
心中的哀痛一腦奔涌而出,順著臉頰撲簌落下。
「陛下……臣要去。」沈定安哽咽道。
楚淵看著他落淚,自己心中越發難過,卻是強忍著不能跟著一起哭。
他深吸口氣,說:「朕不能,不能辜負沈老將軍,若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沈家當如何?」
沈定安低頭了臉上的淚道:「陛下,先有國再有家,臣作為將士,自願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還請陛下全。」
楚淵深深看著他,問:「孫若雲待如何?」
沈定安渾一震,瞬間啞了嗓子,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楚淵道:「為了你已經假裝重病一月,困在寢殿中哪裏都不能去,如今即將事,你若是有個意外,要讓如何活下去?」
沈定安抿了抿,突然道:「若雲懂我,不會介懷的。」
「陛下放心,我還要回來娶若雲,不會輕易死在戰場上,」沈定安堅定道,「我一定能回來。」
楚淵深吸口氣,沉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好,你答應過朕,便不能食言。」
晚間,楚淵終於忙完了,回去景玉宮沐浴更,才跟蘇輕窈說了這事。
蘇輕窈聽完倒是慨:「沈家滿門忠良,是朝臣之表率,便是如心在宮中榮華富貴,也不忘日日鍛煉,就是怕有一日沈家沒了人,要換上戰場。」
楚淵不知這事,聽了越發難,道:「是楚氏對不住他們。」
蘇輕窈安楚淵幾句,道:「若雲比咱們想的堅強,明日我過去看看,若害怕,便當此事過眼雲煙,不復存在吧。」
楚淵道:「貴妃那裏,由母后說吧。」
蘇輕窈搖了搖頭:「還是我去說吧,母後年紀大了,不當再經歷這樣的事。」
楚淵嘆了口氣:「辛苦你了。」
他今日說了很多句辛苦,彷彿除了這話也說不出別的來,或許旁人以為楚淵只是高坐朝堂,對朝臣生死漠不關心,可蘇輕窈卻知道,楚淵最在意這些忠臣良將,也最在意自己邊的人。
沈定邦殉國,最難過最愧疚的就是他,這兩日恐怕都沒有睡著覺,看起來臉也很差。
「陛下今日便早些休息,咱們如今要做的就是打敗羅孚,保住平沙關。如此才能告英烈們在天之靈,不讓他們的鮮白流。」
楚淵道:「你說的對,不能讓他們白死,羅孚一定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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