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等著小乞兒去找人時,柳玉茹跟著江到了府衙。
府衙門口烏的全是人, 許多口音混雜著, 別說是南方口音, 甚至連北梁都有。人里不拘男, 子說起話來,聲音也是又大又嘹亮, 沒有半分扭, 看上去是走慣了江湖的。
柳玉茹排著隊,覺得有些拘束,江倒是氣定神閑。旁邊一個穿著藍的子站在們前面,轉過頭來,同江搭話道:“你們也是來同府拿證的?”
“是啊。”江笑著, 同藍子打聽道:“您是打哪兒來?”
“我打河過來,我夫家姓沈, 但您我三娘就好。”
“三娘,”江倒也不推辭,順著那人的話頭親熱喊起來, 隨后介紹了自己道,“妾揚州人士, 夫家姓顧, 我看上去虛長三娘幾歲, 若不介意, 可我一聲姐。這是我兒媳玉茹, 你直接喚的名字便好。”
沈三娘點了點頭, 有些打量了婆媳兩人一眼,疑道:“有一句話,三娘不知當問不當問,若是有不妥當,您不答也好。”
“三娘但說無妨。”
“河距離東都太近,又靠近滄州,梁王叛,河起來,加上滄州流民太多,我與我家郎君恐怕有變,便早早規劃來了幽州。但揚州不同,揚州向來富庶,又距離戰區甚遠,你們來幽州,為的是?”
聽到這話,江和柳玉茹苦笑著看了對方一眼,雙方嘆了口氣,同沈三娘將揚州的況大致說了下,江剛說完,旁邊人便慨道:“可不是嗎?何止揚州如此,我們并州也是如此,相差無幾的。”
一人說,大伙兒便都紛紛說起來。
柳玉茹聽著大家說起這些,慢慢皺起眉頭,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如今幽州新增人口太多,都尤甚,都是從各地來此安居經商的商人,因為幽州行商環境比其他地方好上許多。于是都府規定,每日發放經商名額不能超過十個。先文書,若沒有問題,就開始排隊。江的文書了好幾次,都以各種理由反了回來,如今已是第五次去了。
柳玉茹和江排到下午,才排到他們,將文書恭恭敬敬遞上之后,江同那員道:“大人,我們酒樓應當辦的都已經辦下了,如今也拖了快兩個月,不是什麼大買賣,若還不能開門,酒樓里的員工就真的沒事兒可做了。如今有個生計不容易,煩您諒吧。”
“行了行了。”對面人有些不耐煩,擺手道,“誰都不容易,該是你們就是你們,等著吧。”
江連連道謝,隨后領著柳玉茹走出去,柳玉茹跟在江后面,步子放滿些,就聽那員同旁邊人抱怨道:“天天來這麼多人,個個兒都是張吃飯的,生了長皮子,低買高賣就能過活,你讓老百姓怎麼辦?”
柳玉茹腳步微微一頓,沉默片刻,卻還是假作什麼都沒聽到,走了出去。
出了外面,江嘆息著,同道:“來都的商人越來越多,外面怕是越來越了。”
兩人上了馬車,江見柳玉茹久不回應,有些奇怪道:“玉茹,你可聽得我說話了?”
柳玉茹回了神,忙應了一聲,江好奇道:“你這是想些什麼,想得這樣出神?”
柳玉茹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我就是想著,婆婆,您說這天下兵馬都在籌備著打仗,打起仗來,上戰場的人要吃飯,不上戰場的人要吃飯,個個張口吃飯,飯從哪兒來?”
“自然是從種地的人手中來。”
江有些奇怪,柳玉茹接著道:“那您說,是種地的人來錢快,還是我們來錢快呢?”
“自然是我們……”
江說著,便有些不對勁了。柳玉茹擔心道:“那便是了,這麼多年來,朝廷心積慮想法設法重農而抑商,為的不就是這個嗎?您想,在那些家眼里,咱們就沒什麼用,太平年歲尚且如此,如今呢?現進我們千里迢迢趕過來避難,于家眼中,就是多了口吃飯的,卻沒有多了個產糧的人,幽州每日放出十個經商名額,那是如今幽州還未籌備打仗,若幽州開始籌備呢?”
野心的王善泉第一件事先著揚州富商錢,其他各地大多如此。
若幽州,也開始準備打仗了呢?
江聽聞這話,頓時冷汗涔涔。
但不能在小輩面前示弱,故作鎮定,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容我再想想看……”
柳玉茹輕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轉頭看著馬車外,覺得心沉甸甸的。離開了揚州,走過了青州滄州,卻始終沒能來一全然的太平人間。
柳玉茹和江在府做這事兒時,顧九思坐在路邊,他拿了饅頭,又弄了個水袋子,周邊坐了一圈人,他就聽這些來天南海北的人,說著自己的消息。這小乞兒不僅找了十三個州的流民,聽到這里有吃的,還有許多日常蹲守在街頭的乞丐也過來,說出有用信息的,顧九思就給發饅頭。這些人雖然份卑微,但正因為卑微,所以許多人講話也并不避諱,一路上走著說的話,都被他們聽下來。
例如幽州軍系復雜,周高朗和地方鄉紳關系不好,缺錢糧,范軒為此一個頭比兩個大;
又或者范軒如今正在鄉下收糧,招募新軍;
再或者……
于是短短一個下午,顧九思就把都的況了個,他聽完之后,將最后一個饅頭放下,和所有人告別。小乞兒跟著他道:“大哥,以后有這種事兒,記得還找我。”
顧九思笑了笑:“你什麼?”
“我虎子。”乞兒立刻道,“在都土生土長,大哥您不是都本地人吧?總該要有雙眼睛有雙手幫忙做事兒的。”
顧九思聽著這十幾歲年這麼悉的討價還價,挑了挑眉,他上下打量了虎子一眼,隨后道:“行,日后若我有事兒,哪里找你。”
“城東土地廟,”虎子立刻道,“你給我留個信兒就行了。”
“明白了。”顧九思點點頭,給了他一個銅板,“賞你的。”
虎子連連謝,顧九思回了顧府。到了家里,柳玉茹和江已經回來了,兩人臉都不太好,顧九思見了們,笑著道:“可是被府為難了?”
“倒不是為難,”江嘆了口氣,“今日我和玉茹聊了聊,如今我們已不是擔心府文書的問題了,而是擔心范軒也同王善泉一樣……”
江話沒說完,顧九思便笑了,他抬眼看向柳玉茹,眼里帶了幾分掖:“玉茹聰明啊。”
那眼神里面帶了嘲笑,柳玉茹愣了愣便反應過來,今日他不跟著們去,怕就是想到了這一遭。
頓時有些惱了,但江在顧九思面前,只能按耐著子,聽顧九思道:“其實玉茹說得是,今天兒子也去街上打聽消息了,如今各州自立,其他地方都做了備戰準備,幽州難保不會如此。為商之道,還是要同府切些,不然空有財無權,也守不住。”
“你說得是,”江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你舅舅如何了。”
聽到這話,大家一起沉默下去。過了許久,柳玉茹看了看兩人臉,斟酌著道:“不僅舅舅,還有公公他……”
柳玉茹說著,不知道為什麼,聲音漸漸小下去,竟有些說不下去,然而知道,若不說,在場兩個人,誰都把這話說不出口。終于還是道:“人回不來,冠冢……也該有一個的。”
在場所有人沉默著,顧九思開了口,正想說話,就聽江道:“他還沒回來。”
顧九思愣了愣,他看見江冷漠又鎮定的面容道:“一日不見他的尸,我便不信他去了。”
“娘……”
顧九思聲音里帶了幾分暗啞。
被火葬了的人,哪里還能有什麼尸骨?
江說這樣的話,無非是因為,不能信他去了。
顧九思低著頭,他小聲道:“我爹他……”
“這事兒不用提。”江打斷顧九思,“只要還有一希,我都會等著他。你同我說他去了,你見著他去了,還是你見著他的尸了?若都沒有,你怎麼肯定他就去了?若等到我去了,他還沒有回來,”江看著顧九思,抖著,沙啞著聲道,“那你再將他冠同我放在一起,一同葬了。”
“娘……”
“九思,”柳玉茹聽出江語調里的決絕,抬手拉住顧九思,嘆息道,“就這樣吧。我們說說接下來怎麼辦吧。”
顧九思沉默著,江不得換一個話題,抬眼看向柳玉茹:“玉茹覺得怎麼做?”
“我想,”柳玉茹抿了抿,“就在這時候,將家中財產,全捐給府吧?”
聽到這話,江豁然抬頭,震驚看著柳玉茹。
顧九思不為所,江看向顧九思,又看看柳玉茹,兩個年輕人,似是對于全捐家產毫不在意,江憋了半天,才道:“玉茹,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婆婆,”柳玉茹輕嘆,“這世上最值錢的,永遠都是未來。”
用萬貫家財,換幽州立足,換一個未來。
江沒說話。
顧家財產,是與顧朗華一分一厘掙了大半輩子掙回來了,沒有柳玉茹這樣當斷就斷的決絕。
錢不僅僅只是錢,它代表著資,代表著選擇權。
顧九思知道江的想法,他輕嘆一聲,坐到江面前,勸說著道:“娘,其實這些錢,咱們留不住的。咱們顧家不比那些普通商戶,我們太惹眼了,在幽州又沒有什麼基,這些錢攥在我們手里,別人眼紅啊。”
“那也不必都……”
“只捐一部分,他們沒錢,就總想著你有。而且他們總覺得你就捐了一點,不會有什麼大恩大德的想法。咱們干脆一次捐出去,不僅要捐,還要找一個人,通過一個人捐。捐完之后我們什麼都不能要,要捐得高風亮節,這樣才會讓人覺得,我們是義士。”
江沉默著沒有說話,顧九思接著道:“而且,有了靠山,以后我的仕途之路,才會好走一些。”
江微微一,便就是柳玉茹都抬頭看了過來,顧九思平靜道:“我想做。”
“我想當大,當一個有權有勢,有能力影響這天下人的大。所以,娘,”顧九思看著,認真道,“只捐一點錢,是可以。可之后的風險我們不一定能夠承。而且,我不僅是想在幽州立足,我還想往上爬。”
“那你打算如何做?”
柳玉茹出聲,瞧著他:“是直接找到府,將錢都給他們嗎?”
“不,”顧九思出聲,平靜道,“我想讓周燁替我引薦周高朗,將錢私下全數給他。”
柳玉茹愣了愣,和江對視一眼。
“這是為何?”
江有些疑:“你與其給周高朗,為何不直接找范軒?”
畢竟如今的節度使是范軒,周高朗只是一個將軍,如果要討好,那自然是范軒更好。
顧九思笑了笑:“如今要討好范軒的,肯定不止一個人,我們過去,出了十分的力,怕范大人只能記得七八分的好。可周將軍不一樣,一來和本就和周燁關系好一些,目的顯得沒那麼強。二來我聽說他的軍隊正缺錢糧,我將錢全給他,他必然十分激。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強。”
江沒說話,沉許久后,終于道:“此事茲事大,你容我想想。”
“母親認真考慮。”顧九思認真道,“我與玉茹畢竟年輕,許多事兒思慮不周,您多想想,再做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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