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小廳堂的外頭終於有了靜。
崔元率先站起,往外一。
只見外頭出現了若干人,其中帶頭的是一位華婦人,後跟了三四個侍婢,還有一個阿嬤。侯在門外的阿夏連忙施禮。
「小人見過大夫人,幾位客人已經在裏頭等候。」
華婦人方氏微微頷首。
崔元登時有些張。他年離家,那會心高氣傲,不願家族所束縛,然數十年已過,他的心境亦有所不同。雖仍然執拗於當初的想法,但心中已經開始想念家人了。
如今終於要見到濃於水的親人,崔元張得手心出了冷汗。
林氏哪會不知自家夫婿的張,悄悄地握住他的手,重重一,隨後又迅速鬆開。崔元看了林氏一眼,張的心不翼而飛。
林氏輕輕地對他點了點頭。
底下的兄妹倆也各自換了一個眼神。
.
方氏坐在主位上,一旁的阿嬤奉上一杯新茶。方氏緩緩地喝了幾口,擱下茶杯后,才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崔元的一家四口。
的目先是落在崔元上,隨後迅速掃了林氏和崔湛一眼,最後落在了崔錦的上。看崔錦的目似乎有一不尋常,但是很快的,又斂去神,重新回到了崔元上。
終於,方氏開口了。
「妾之前曾聽父親提起過九堂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與九堂弟一家見上面。」
此話一出,崔元就怔住了。
他年離家,唯一見過的人也就只有三叔,當時三叔還未娶妻。方才他以為華婦人會是三嬸,不曾想到竟是三叔的媳婦。
彷彿知曉崔元心中所想,方氏又道:「前些時日九堂弟來了拜帖,當時父親還說要親自招待九堂弟你們一家的。不過自從父親與母親年事已高后便不再管家,喜四遊玩。恰好那一日父親有友人相約,於是便吩咐妾招待堂弟一家。」
說著,方氏又歉然道:「本來今日老爺也是要來的,不巧的是近來公事繁多,老爺實在不離,還請九堂弟多多見諒。」
崔元說:「堂兄有職在,忙是應該的。此回我只是帶上家人來拜見三叔,讓孩子們也見見長輩。堂嫂如今管家,三叔也有所吩咐,我與拙荊拜見堂嫂也是一樣的。」
方氏淡淡地道:「九堂弟能理解自是再好不過了。」
此時,崔元又說道:「此乃拙荊林氏,犬子崔湛,小崔錦。」
方氏的目落在了崔錦上。
「哦?」微微挑眉,問:「這便是傳聞中被鬼神所庇佑的崔氏?」
平日裏崔錦是極有主意的,崔元以為堂嫂的問題兒會回答的。未料崔錦卻是低垂著眉眼,一聲不吭的。小廳堂里頓時安靜起來。
崔元清清嗓子,謙虛地道:「傳聞而已。」
方氏盯著崔錦,眸微深,似是在思量什麼。片刻后,說道:「抬起頭來。」
崔錦緩緩地抬頭。
方氏仔細地打量著。
崔錦面不改的,反倒是崔元自個兒開始有些不悅了。方氏的目落在自家兒上時,不像是在看一個晚輩,更像是在打量一件事。
方氏出一個笑容。
「倒是長得水靈靈的,在樊城裏能長這般模樣,也是難得。」
聽完此話,崔元心中更是不悅了。
什麼做在樊城裏能長這般模樣也是難得?他家的阿錦年不到二八,聰慧靈敏,容貌妍妍,是他為之驕傲的兒。
崔元的眉頭微微蹙起。
此時方氏又問道:「多大了?」
回答的人仍舊是崔元,「差一年便及笄了。」
「可有許配人家?」
「還不曾。」
方氏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方慢條斯理地道:「也該找個婆家了,之前倒是有些閑言蜚語流傳過來,若是真的,怕是有些難找婆家了。」
方氏此話,似意有所指。
一直沒有吭聲的崔錦忽然抬眼,直勾勾地看著方氏,認真地問:「不知夫人話中所指的閑言蜚語是指什麼?阿錦愚鈍,還請夫人明示。」
竟敢這般直勾勾地看著長輩,好生無禮,果真是小城裏出來的,一點教養也沒有。的語氣微冷,說:「你與燕城的貴人之間的事可是屬實?」
果然秦州崔氏想要接他們回來,不完全是為了為鬼神所庇佑一事,恐怕更多的是聽到與謝五郎之間的傳聞。接他們回來,怕也是想藉此攀附貴人。
只可惜要讓他們失了。
崔錦回道:「貴人青睞阿錦,無關男私,只是認為阿錦有才。」
方氏幾乎想要冷笑了。
一個小小姑娘,長得有幾分姿,便敢自詡有才?當真是可笑之極。倒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真不愧是小城出來的,眼界小,太過自負。此留在他們崔家,斷不會如父親所說那般,能助他們崔家一臂之力。恐怕還會因此招惹禍端。
思及此,方氏也沒心思招待崔元一家了。
道:「九堂弟遠道而來,與我們又是同支。既然來了,一家人自然沒有分開住的理由。我讓下人收拾個院落,過幾日九堂弟便能住了。」
當然,方氏此話也只是客套。即便再不屑崔元一家,面子功夫還是得做足。畢竟都是姓崔的,又是父親吩咐下來的,理得稍有不慎,定會落下苛待族人的話柄。
崔元又哪裏聽不出方氏口中的敷衍。
方氏不悅,他也不悅。
方才對兒的問話,語氣中的輕視,他就算是聾的也聽得出來。之前還心心念念著能與三叔一家好好相,此好歹有個親人,如今崔元的念頭打消了。
他霍地站起。
「多謝堂嫂的好意,只是我們一家已在買了屋宅,安置好了一切,也不便來打擾三叔了。待三叔回來后,我再來拜訪。時候不早了,我們不便久留,便先告辭。」
崔元一家離開后,方氏冷笑了一聲。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份,且不說在汾崔氏里也只不過是小小庶子,如今來了秦州,脾氣倒是不小。他那兒跟父親一個樣,眼界小,太自負,斷不會有什麼本事。不留也罷,正合我心意,免得以後見到他們頭疼。」
侍婢紅棉附和道:「大夫人,他們都是上不得枱面的。夫人莫要為了他們而氣壞了子。方才看來,那崔氏也不過如此。老太爺之前不也隨便讓了一個阿夏去接他們麼?由此看來,老太爺對他們也是不上心的。如今他們都發話了,不會來我們府里住,以後想來也不會有那個面敢來攀附我們秦州崔氏。」
方氏淡淡地道:「我自是不會為他們而氣壞子。」
.
馬車裏。
一家四口變得沉默,與出門時的氛圍截然不同。崔元坐在窗邊,面有幾分沉。而林氏則有幾分擔憂,一為自己的夫婿,二為自己的兒。
可以明顯地到崔錦的不妥。
打從上完茅廁回來,就變得很不對勁了。若是以往這種形,兒定會想盡辦法哄得夫婿再展笑,可現在夫婿面沉,兒面也不太好看,就連兒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而就在此時,崔湛忽然開口了。
他驚訝地道:「阿妹,你的手何時傷了?」
此話一出,崔元與林氏的目唰的一下就落在了崔錦的手背上。崔錦下意識地一,卻被崔湛箍住了手腕。崔湛皺眉頭。
「今早出門前還是好的。」他驀然拔高聲音,「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崔錦掙開崔湛的手,低聲嘆道:「沒有,大兄莫要胡說。只是阿錦不小心摔倒了,傷了而已。」說著,垂下手腕,寬大的袍袖完全遮擋住了手掌。
林氏一瞧,立馬就心疼了。
「怎麼這般不小心?回去后馬上用藥酒,若是還疼的話,再喚巫醫來。」
崔元面微凝。
兒向來謹慎仔細,在陌生的崔府里定然會多加小心,又怎會摔倒了?即便當真是摔了,也不會是這樣的表。從剛才堂嫂進屋時,兒的表便有一不對勁了。
只聽他說道:「阿錦,你告訴阿爹,傷口到底是怎麼來的?」
崔錦又嘆了聲。
「我離開茅廁時,遇到了沁堂妹,應該是阿嬸的次。說要帶我去拜見二堂姐。阿錦不疑有他便跟著過去,豈料沁堂妹卻與我開了個玩笑。阿錦不小心摔進裏,所以才傷了手掌,只是小傷,爹娘不必擔心。待歸家后,藥酒,很快便能好了。」
儘管崔錦在話中維護了崔沁,可語氣中的那一委屈,崔元還是捕捉到了。
兒自小就被他寵著,兒不願被養在深閨,想要像男兒一樣周遊四方,他也應承了。儘管過去的他們沒有多金,也沒有權勢,可是他的兒一樣被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從未過別人的冷眼和輕視。然而如今卻因為自己的族人而了委屈。即便兒說得輕描淡寫,可他知道哪有人能開玩笑開到掉進裏了,這哪裏是玩笑,分明是被欺負了。
一想到堂嫂方氏話中的不屑,和兒所的委屈,以及這些時日以來三叔的疏忽,崔元忽然覺得秦州崔氏不是他所念想的家人。
他所念想的家人應該是和和氣氣,也該與自己那般打心底將對方當做濃於水的親人看待,而非因為利益,而是僅僅因為親。
既然三叔送上冷臉,他也無需上去。兒這樣的子,在秦州崔氏的府中定然是格格不,兒翅膀漸展,他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而束縛住的。
他想通了。
崔元說道:「好,回去藥酒。」
崔錦應聲,隨後悄悄地與崔湛換了個眼神。兄妹倆眼中各有笑意。
.
明州。
白日朗朗,今日是個大晴天。謝五郎帶上家僕小前往明州里的大嶼山登高賞春。明州太守曉得貴人要登高,早已提前幾日封山除草去石,花了幾天幾夜的功夫在大嶼山上鋪了一條平坦的山路。
謝五郎獨自一人走在最前頭。
他走得很慢,似是在索什麼。
阿墨跟在他的後,離得不遠,倘若有什麼狀況,他便能立刻護住郎主。自從那天田郎抓錯人後,阿墨便過得心驚膽戰的。
郎主這幾日沒有彈琴了。
往日裏,郎主幾乎是每日都離不開五弦琴,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都會彈上一曲。也正因為郎主天天琴,不曾生疏過,琴技方能這般湛。
然而,這幾天郎主竟然不曾過五弦琴。
阿墨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郎主究竟在想什麼,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謝五郎忽然停下了腳步。
阿墨趕上前。
「此可有涼亭?」
阿墨抬頭眺,說道:「回郎主的話,前方有一座涼亭。郎主可是累了?」
謝五郎道:「去涼亭里歇歇。」
「是。」
阿墨隨即吩咐下人打理好涼亭,一一佈置好后,他方扶著謝五郎到涼亭里。阿墨取來食盒,在鋪上了乾淨布帛的石桌上擺好了糕點,其中便有之前郎主念念不忘的雲片糕。
接著,他又沏好一壺熱茶。
謝五郎慢條斯理地用著糕點。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用糕點的儀態卻是相當優雅。若非是知人,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山間涼亭里的白郎君竟是個目不能視的。
謝五郎品嘗雲片糕的時候,阿墨注意到了郎主的手頓了下。
接著,謝五郎擱下糕點。
阿墨輕聲說道:「郎主,本家的人催促郎主早些歸家。」莫說謝家本家的人,此時此刻的阿墨也恨不得郎主能早日回燕城。只要回了燕城,仰慕郎主的姑娘那麼多,興許就有哪個了郎主的眼,自此郎主就能將崔氏給忘了。
崔氏不出現的話,他不說,郎主就不會知道他背著他做了那樣的事。
阿墨在心裏嘆了口氣。
其實仔細算起來,這事不算大事。以前郎主懶得打發纏上來的姑娘時,都是由他來當這個惡人的。這些年來他都不知自己用了多法子趕跑那些癡心妄想的姑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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