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修聞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慧緣大師說笑了,寧某并非是憤而怒世之人,那些大戶愿意禮佛,這便是你們應得的。”
“施主一會便明白了。”慧緣卻是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敲了敲一塊金磚,那金磚鑄的墻壁便升了起來,在這暗室之中,竟然還有一個暗閣。
慧緣從中拖出了一個大箱子,從懷中取出了一把鑰匙給了寧修。
“施主,這便是林施主在老衲這留下的東西了,施主請看吧。”
寧修接過了那把鑰匙,便要去打開那把鎖。
但這時慧緣卻又是一把抓住了寧修的手腕道:“施主,打開了這個箱子,你便沒有回頭路了,你可想好?”
寧修淡然一笑道:“大師既然已經猜出了我的份,便知道自從燕云一戰之后,我便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了。”
“善哉善哉。”慧緣眼中閃過了一道慨,松開了寧修的手腕,退到了一旁,盤膝而坐,默念起了佛經。
寧修卻也被慧緣的反應給勾出了更大的興趣,他自然知道眼前這口箱子之中,裝著的事極為重要,林一木這樣的人,經營了這麼多年,不會甘心做一個傀儡。
那月國的國主慕容杰能夠提前知道晉商的埋伏,想來和林一木也不開關系。
這樣的一個人,被李承全張述酬了這麼多年,必定會留下證據。
寧書禮昏的快,只是說了那麼一句,但是寧修知道,這里面有很大的可能會裝著張述酬一脈的罪證,這已經是天大的東西了,但是這老僧顯然已經猜出了自己的份,便也不該有剛才那一問。
“莫非這里面還裝著比張述酬一脈罪證,更重要的東西?”
寧修雙目一閃,不再猶豫,拿著那把鑰匙打開了鎖。
夜明珠的芒下,一卷卷賬冊出現在了寧修的眼前,他拿起了一卷,只是一翻,便看到了上面駭人的賬目往來。
但他的神卻很是平靜,隨手把那賬冊放到了一邊,然后又拿起了兩卷。
這上面的賬目更加駭人,但是寧修的眉頭卻皺了皺,他放下了那兩卷賬目,然后飛快地把一卷卷涉及了無數員,無數罪惡的賬冊拿了出來。
那口箱子很大,三米長,一米寬,其實比一張大床都大的多,里面的賬冊足有數百卷,寧修卻沒有再翻開一冊,把它們飛快地拿了出來,終于在箱子的底部,發現了一封信。
“看來這便是慧緣所鄭重的原因了。”
寧修拿著這封信,只見上面用楷規規矩矩地寫著——寧修寧公子親啟。
“大師,這封信是什麼時候放在這里的?”寧修看著已經發黃了的信封,眉梢微微一挑道。
“放在這里已經三年了。”慧緣微微張開了雙眼道:“自從林一木坐穩了京城第一酒商之后,便寫了這封信放在了這里。”
寧修的子霍然一震,似乎抓到了些什麼東西,覺得手中的這封信,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
慧緣卻是重新閉上了眼睛,默默地念起了佛經。
暗室中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寧修手里拿著那封信,也是閉上了眼睛。
好半天之后,他睜開了雙眼,撕開了信封。
幾張寫滿了蠅頭小楷的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寧公子,你終于還是走到了今天,我便知道,秦娘的公子能夠通過考驗。”
只是讀了第一句,寧修便讀不下去了,心中的萬千猜測,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
“娘……”寧修輕輕地念了一字,目變得空渺了起來,好半天才重新聚攏,再度落在了那信上。
“寧公子,你能夠看到林某這封信,定是已經過了林某,那麼林某此時一定已經追尋秦娘而去了,但不必為林某悲傷,林某能知你有今日,便知這天下該天翻地覆,那林某之死,便是死有其所。”
“林某一十八歲之前,父親拜右都史,在這京城雖不算高,父亦清廉,但我林家家境還算殷實,終歸是食無憂。說來慚愧,林某出如此,卻是一事無,一十八歲,連一秀才都未中,每日只知玩樂,但也因此,在酒肆茶館之間,得知秦娘所言自由之思想,以啟心智,又聞“虛君立憲,天下大同”八字,為此著魔,以為終事業。”
“然林某惶恐,當年不解其中真意,只知在酒肆茶樓詩會之間爭一短長,揮灑書生意氣,除卻得口舌之快,無有寸進,反狂己志,以為天下大同近在眼前,又尋得‘復社’,遍結志同道合之人,以為天下皆在口舌之間。”
“直到林某之父,彈劾浙江布政使黃坤不,反落誣告之名,幾番爭論,竟是落了個抄家下場,林某一夜心氣全無,只因生的俊秀,被賣做玩,才逃出充軍,卻覺天地暗淡,所聞之志盡皆虛無。于同年被李承全所救,竟是激涕零,由此誓孝,一去七年,為其斂財無數,仍猶慚愧。”
“然此一年,秦娘找到了林某,林某這才得知,黃坤于李承全一般皆為張述酬一黨,每念自己為了仇人賣命七載!恨奪天!”
“然林某怯弱,難舍螻蟻命,惶惶不敢破釜沉舟,仍為李門走狗,以求茍延殘。唯一一念,便是秦娘,半載之中,多次尋及,然秦娘只以溫聲之,無一計予某,由是憤恨,覺秦娘不過是虛言博名之輩。”
“然月余之后,便見天下狼煙四起,士族豪強以清君側為名行兵討伐,陛下極力抗爭,再起刀兵,然秦娘不忍見百姓離,山河破碎,自縊而死。”
“次日,三大國公上朝進言,京畿之地以至大夏十三省,聯名者竟多達千員,林某這才知曉,復社數年之十萬眾,皆為草木。百姓所喜之自由,盡是浮萍。不過三日,寧將軍被免職流放,復社十萬之眾,一夜之間被抓被殺者多達九萬,月尋之后,幾近絕跡!不過半年,當年復社所刊所著今萬書籍悉數被毀,九月之后,萬民無一人敢言自由,曾經席卷天下之思想,就此絕跡!林某至此日方知,我大夏之行政效率竟可如此之高!府之屠刀如此之利,百之心如此之齊!”
“然屠刀愈利,愈有勇者。洪水滔滔,終有殘火!秦娘雖死,其思想深刻我等心頭,復社眾人,鋃鐺獄,貪酷吏以屠刀問,唯有五字以答——愿做秦若曦!”
看到這一句,寧修心頭一,他忽然想起了后世那場波瀾壯闊,持續了近百年的抗爭中,那位喊出了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人。
譚嗣同。
當年的那幫意氣書生,在慷慨獄時便是如此所言——愿為譚嗣同!
譚嗣同之死,在暗夜中點燃了一火把。
寧修沒有想到,在這個世界之中,自己那素未謀面的娘親,竟也為了這些人的火炬!
寧修好半天才抑制住了心頭的震撼,繼續看了下去,那些蠅頭小楷卻仿佛變了形狀,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只見過一面的林一木,他正站在那里,侃侃而談,聲音震震。
“復社當年意氣書生,經此一役雖然銷聲匿跡,所剩無幾,卻浴火再生,以待后時。”
“林某多年沉寂,忍辱負重,先盡多年沉積之所學,以取張黨之信任,又暗委于月,以求外勁,復社之火,終于未絕!”
“至此一年,林某終與天下遍布酒莊以做眼線。昌州一,得公子已茁壯,由是欣喜若狂,卻又聞公子無心仕途,每日游賞,無限惋惜。然終不愿信秦娘與寧將軍之子為池中之,故趁公子家中無人,遣人暗行,得公子枕下所書五字,方知公子所志如天,竟越秦娘,由是數夜難眠,日夜期盼。”
“然終怕公子志大才疏,無可堪當大任,故方暗定考量,只待公子一日京。”
“今日公子閱信,定是以越林某,林某終可放心將復社殘火于公子之手,有面目見秦娘于九泉之下,此信至此,林一木頓首,只待公子真能將那五字施行于天下,到那時,但見山林濤濤,便是林某在笑了。”
信至此,寧修通一震,眼前的虛空中仿佛又燃燒起了火焰,在那烈火之中,林一木再一次沖著自己躬施禮。
只是這一次,他那句見過寧公子,似乎更多了幾分慨,幾分釋然,幾分欣。
寧修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下意識地想要去攙扶林一木,可是手剛一,林一木的幻影抬起了頭,卻變了一個溫的人。
前的記憶似乎打開了一個缺口,那個有著看穿時空雙眸的人的臉,變得清晰了起來。
“吾兒,剩下的事,便給你了。”
虛空中,人輕聲地說道,前的緒洶涌而來,寧修再忍不住,大步上前,想要擁住那個人,那道影兒,卻散了。
寧修愣了一下,然后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