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面首人選

草木蕭疏，雲深水暗。

高臺上站起那人只三旬年紀，高材，面白無須，穿著一襲八卦，頭戴混元冠，腳下踏著一雙飛雲步虛履，服章華，氣度沉凝。

他略將目微微睜起，面無表往四方一瞧看。

登時，高臺下那數十本來還在閑談、嬉戲中的蓮宗弟子，都紛紛吃了一驚，不解其意，只在他目掃來之際，皆不約而同般將一躬，向其拱手致敬。

場中一時雀無聲。

唯有冷風吹得無數枯枝黃葉簌簌發，紛揚婆娑。

「秦師兄，事態有變麼？」

在這所有蓮宗弟子皆是緘默垂首之際，忽有一道紅白兩雜呈的雲氣不不慢從遠飄來，其上立著一個五短材、頭赤眉的侏儒。

侏儒修士笑嘻嘻向四下垂首的蓮宗修士打量了圈，眼中閃過一譏嘲之意，旋即將雲氣緩緩降在了高臺上，氣定神閑一拱手道：

「莫非是哪位師兄妹在此出了變故不？居然惹得秦師兄如此怒？」

被這侏儒修士稱作秦師兄者，乃是蓮宗此番的主事之人，喚作秦憲。

其修為已是臻至築基第二重境界「大小如意」，離築基三重圓滿也僅差一層障，乃是在場蓮宗眾人境界最為高深者！

見侏儒修士出言相詢，秦憲面稍稍一緩，臉卻仍是難看，搖頭嘆道：

「許師弟，你不知曉，方才我贈給鄭化那頭用來傳訊的無目胡螓突然失了應，想來多半已是斃命了，如此——」

「如此一來，那鄭化豈不也是兇多吉？！」

聽聞這話。

侏儒修士也不復氣定神閑的模樣，將笑意斂起，神赫然肅了幾分。

「是誰同鄭化在一的？」

他轉向高臺下的那些蓮宗修士，冷喝了一聲道：「那人可還活著嗎？！」

「是趙師妹同鄭化師弟一同的……小弟已給趙師妹傳過訊息了，卻不見回應，只怕這兩位都是……」

高臺下一位蓮宗修士躬回道。

抬頭時，他見侏儒修士目藏著幾分不善，吃了一驚，又趕忙滿頭大汗解釋了一番：

「秦師兄，許師兄，非我等不帶契鄭化師弟，他和大師姐有，我等討好都來不及，又哪會疏遠呢？！

實是鄭化師弟苦趙師妹許久，他嫌棄我等若是隨著，必是要礙手礙腳，執意不許啊！兩位師兄明鑒，這可怪罪不到我等上，實在是冤枉啊！」

這話一出，高臺下的無數蓮宗弟子都紛紛起屈來，七八舌，頓時吵吵嚷嚷，攪得不得安寧。

直到秦憲不耐煩將築基的氣機抖出，得眾人心頭都是沉滯悶重，才稍止住。

「鄭化！鄭化！真是個蠢貨，便是死了，也要給我等添上一樁麻煩，早知如此，當年在他初山門時，就合該將這禍祭了！」

侏儒修士細細思忖了半響，都自覺已是避不開了這樁麻煩了，不由得憤憤一跺腳，恨聲連連：

「趙師妹？就是那位壯如豬熊的修？上的油膏割下來都足以讓一城的人點燈火了！鄭化既然僥倖能被大師姐看中，做了大師姐的面首，又怎是這般的不知好歹！

放著大師姐那等珠玉人在前，都不惜福，反而對什麼趙師妹不忘，蠢！不知天數的蠢！」

在侏儒修士不住暴跳如雷之際，秦憲卻是沉默了下去，愈發的面沉如水。

「事已至此，回山門后一場責罰必然免不了的，再多怨憤也是無益了。」

見侏儒修士仍是口中穢罵連連，秦憲手止住他，搖頭道：

「鄭化麵皮生得甚是清俊，這幾年朝夕相中，大師姐也是格外寵他，甚至還容他娶妻生子、豢養寵。

你我都知的，此人本是要做鼎爐採補的，如今卻被大師姐縱容活到了現今，還踏上修行之門，連我等都要敬這面首幾分，他死在你我幾人的看顧下，只怕……」

秦憲頓了頓，冷笑一聲道：

「只怕大家回山後，都要去八目裏走上一遭咯。」

侏儒修士子了，頗有些不可思議般抬起腦袋。

而秦憲彷彿是沒瞧見一般，只仍是自顧自開口道：

「若想不想那凄苦折辱，便唯有將功折罪，這才是唯一可行的法了！」

「秦師兄的意思是將殺了鄭化那人擒下？由大師姐來炮製？」

侏儒修士會意，又有些猶疑：「這能讓大師姐息怒嗎？」

「總比何事都不做要來得好些！」

秦憲面無表開口。

侏儒嘆了口氣，兩人對視了一眼。

侏儒從袖中取出幾支金箭，以手代筆，略用真炁書了些言語，旋即拋空一擲，默念了聲法決。

須臾后，將手一指，道了聲：「去」！

便只見那幾支金箭便「刷」得穿雲而去，如風馳電掣般，轉瞬便不見了蹤形。

「好了，我已將此間事由告知了幾位師弟，只盼他們能有好運道，擒下殺鄭化那人。」

見得幾支金箭嘯空而走了，侏儒修士臉上出一苦笑來，神無奈。

今番蓮宗共進了六名築基真修，除卻高臺上的他和秦憲外，還有四位正在懷悟各行劫掠之，正為秦憲搜羅氣，要助他取個名次。

「好好一樁事，卻又偏生來了鄭化這番波折，真箇令人不快！」

侏儒修士搖了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口瓷瓶，予秦憲。

而秦憲在解了制，看得瓶中氣總數后，饒是一直沉凝的面，也不由得略鬆了些。

「許師弟真真好手段，竟搜羅了如此之多的氣！倒是令為兄好生刮目相看了！」

「我又不費那苦工夫，去殺什麼禽，累出一汗來。」

侏儒修士懶洋洋道：

「我只是搶，也不刻意去尋，逢人便殺！遇人便搶！那些蠢辛辛苦苦地宰殺禽，幾乎去半條命，可到頭來又能如何？還不是便宜了我！」

「秦師兄，我如今才知背後有人撐腰的好，原來是這等滋味啊。」

話畢。

他又萬分慨地嘆了一聲：「若非花神府敲打懷悟主，願意為我等站臺，放在平素日子裏，我等又怎敢冒著怒一位玄鍊師的風險，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來呢？」

「花神府和五宗要打對臺，我們蓮宗和這個懷悟主都是被推出的卒子，值得甚麼？」

「聽說花神府好似有意將我們蓮宗收為別府，若這所言非虛的話——」

侏儒修士神往道：「我等日後出門行走時，也能夠自號為大派弟子了？」

秦憲笑了笑，卻是沒有開口。

兩人又略攀談了幾句，侏儒修士便識趣告辭，而在他離開后，高臺下那無數蓮宗修士也都紛紛散去，奔向四面八方。

轉眼間。

便唯剩下高臺中的秦憲一人而已。

——

「有宗這些師兄弟助力，前三名次中雖只取一名築基修士，但我必是榜上有名了！」

秦憲又復盤坐而下，閉目假寐。

心下暗自忖道：

「五宗和花神府這二者龐然大相時的風浪，只一，便足夠淹殺我千百回了，但大道之爭，又哪容得下這些多的猶豫！

此舉縱然會惹得懷悟主不快，但有花神府在，至保全家命卻是足夠的，說不定還能讓花神府賞識，將我提攜一番也未可知呢……我拚死來做這事，不就是這般用意嗎！」

念及此。

秦憲角不稍一揚起。

只是。

但在想到鄭化和自家大師姐時，那一笑意也便無奈消了……

「將殺了鄭化那人生擒還尚不夠，大師姐最喜俊男子，為了止的烈怒，只怕還要重新給找個面首來才是。」

躊躇了許久后。

這時，秦憲似突然想到了什麼。

雙目猛得一亮，長笑起，背著手在高臺中來回踱步，腳步越來越輕快。

「對！對！怎險些忘卻這人了呢？！若論姿容相貌，偌大南域，就是偌大東彌，又有誰能比得上他！區區鄭化，給陳珩提鞋都尚不配！」

秦憲只覺得自己拿住了個絕佳的主意，雙目愈來愈亮。

「晏蓁已死，玄真派他自是呆不長久了，命也堪憂，這時我再出面，只需些符錢，便能將他索要到手。

大師姐思慕陳珩許久了，尋了鄭化來當面首，也僅是因他和陳珩長得有兩分神似……可假貨又哪比得上真人？

我若向大師姐獻上陳珩，只怕非但不必去八目走一遭，反而還有厚賜得手呢！」

越想便越覺得此法實在是可行！

秦憲又踱步幾個回合。

在腦中補了些巨細疏缺，最後猛一頓足，拊掌大笑了起來。

而正在秦憲得意開懷之際。

在懷悟外，浮玉泊的一座琉璃宮殿中。

主座的懷悟主嘆息了一聲，他捋了捋長須，沉默幾息后，才方滿臉苦開口，道：

「鄧師兄，伱們蓮宗這番攪局作為，可是壞了規矩了啊。若是門派弟子都學著像秦憲這般施為，又哪還有散修的活路？也是違了老朽施緣選才的本意啊！」

在這殿中，除懷悟主他自外，共是還另有五人列席於此。

見得懷悟主開口。

蓮宗的那鄧姓長老哈哈笑了聲，只不以為然道：

「師弟，小兒輩的遊戲，要玩耍便任由他去，你卻又何必來斤斤計較？這反倒失了份不是？再且，花神府的謝道友也正看得熱鬧呢，你說這些，只怕是會擾了謝道友的興頭啊！」

這一番話說得甚是意味深長。

而花神府的玄鍊師亦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將摺扇一收，不不慢用扇柄輕輕敲著掌心，眼神玩味非常。

「這是看我與五宗好，故意要給我來找難堪了。」

懷悟主心下一沉。

他將目投向五宗的玄鍊師。

卻見那人竟是一副全然不為所的模樣，只是冷眼旁觀，仿是沒瞧見自己一般。

這時。

花神府的玄鍊師又將扇骨一開，微微一笑，道：

「師弟這懷悟試煉，說到底無非是施緣與人罷了，既然都是施緣，又何必論什麼份門第。

哪有散修能得？門派弟子卻要落後的道理？再說了，若論什麼人傑英才，我觀蓮宗這做秦憲的弟子便是個人，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好！甚好！」

他又轉向五宗的玄鍊師，嘆道：

「這位五宗的師弟，覺得我此言如何？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一貫的魔宗妖道言語，有何好說的。」五宗鍊師冷淡開口。

而懷悟主聞言沉默了片刻，眼角微微搐了一下，心下一冷。

五宗這意思，顯然是不願在小事上同花神府執意爭個勝負了，而他的懷悟試煉。

在五宗看來。

便確是一件再小不過的微小事……

「人走茶涼，恩師死後，縱然五宗的王真人對我存著幾分照看之意，也終究不會將我再當子侄般教養了。歸結底，還是我境界太低微了。」

懷悟主勉強抑住怒氣，在心中冷笑道：

「你們想敲打我？想壞我規矩？走著瞧罷！待得夫人修了那頁地闕金章上的天魔法！待將那秦憲煉了魔眷！

到時候，便到我來壞爾等的規矩了！」

儘管心頭恨不能將在座眾人皆殺盡，懷悟主面上仍是一副無奈苦笑的模樣。

而見著五宗和花神府不睦的模樣，剩下幾個小門派的玄鍊師，如白鶴的蔣谷等等，皆是將頭一低，噤若寒蟬的模樣。

唯恐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今番的懷悟前三，看來皆是蓮宗的人了，要煉他們為魔眷，只怕會事泄，但夫人的天魔法將，卻也顧不得那些了。」

在懷悟主的刻意討好下，殿中又很快是一副賓主盡歡之景，他將酒樽舉起，眼底卻閃過一晦：

「那兩個被我贈鶴胎丹的男，留不得了！」

……

……

兩日時間匆匆飛逝而過。

懷悟中。

一個蓮宗的築基修士厲喝一聲，口中吐出一面甲，生生格住了袁揚聖的拳頭。

然而還未待得他息過來，便有一口飛劍直斬向他的面目，寒人，竟是避無可避！

「陳珩？你瘋了不！給大師姐當面首，難道辱沒你了嗎？這可是多人都求不來的好事！」

他駭然大：

「你若殺了我，那便是和蓮宗真正為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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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