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坡下來，也再難有星夜散步的閒，秦驚羽藉口睏乏，與雷牧歌早早道別回帳，不是沒看到對方難掩失的目，但又能如何？

想起那人那兩句輕卻執著的追問，一夜輾轉難眠——

該死，他憑什麼那麼篤定，那麼愉悅地一再追問，憑什麼？！

次日一早，帳外就有人來請，說是大祭師相邀去碉房做客，順帶商議要事。

秦驚羽心頭明白，做客只是藉口，議事纔是主旨，事過一月，雙方也該坐下來好好談談，關於祭的善後事宜。

當下稍作整理，喚上雷牧歌一起，隨著那帶路的族人朝半山腰的碉房走去，剛轉過一座帳篷，就見前方人影一閃，那族人停住，躬行了個禮：“多傑爺。”

秦驚羽也停下腳步，打量著面前著皮袍的年，心底暗暗戒備，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是否又要生，卻見他神自若，朝那族人隨意揮手道：“你忙去了，我帶他們去碉房。”

那族人也沒多想，鞠了一躬，轉頭去了。

多傑待那人走遠，這才哼了一聲，對板著臉道：“那天只是想開個玩笑，是你自己傻，真的往下跳，還好摔下去沒死，不過就是摔死了，也是你自找的，怪不了我……”

秦驚羽聽了半晌，這纔有些明白，他是來找自己解釋當時景，聽這話裡的字句，約有道歉的意味，只不過，大概是他以前極向人低頭，是以這語氣怪怪的，彆扭得不行！

哈哈，真是個可恨又可的小正太！

秦驚羽看著他微赧的面，一時心大好，走上去拍拍他的肩：“沒事，我大人有大量，不會放在心上的，再說要不是你那雪，我困在山谷裡還不知何年何月能出來，就算是扯平了。”末了，又善意補上一句，“我家裡有個弟弟，就和你差不多年紀。”

四皇弟秦昭玉生得細緻，面如冠玉，而這多傑則是眉目明朗，年英武，雖然是不同的類型，卻都備日後發展爲超級男的潛質。

這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見多傑的袖管有什麼東西了一，一團金從那袖口驀然躍出，張咬！

“阿金！”

多傑口低喚的同時，秦驚羽也是倏地手，跳到雷牧歌背後，只探出頭來瞪著那跳到半空中被多傑召回，立在他肩頭躁不安的金小狗。

一人一狗眼神對上，見得它眼珠烏溜溜轉，滿目仇視，甚至還有吃味的意思，秦驚羽不撲哧一笑：“我不過是個表示友好的作，又沒對你家小主人怎麼樣，你幹嘛那麼大的反應？”

阿金像是聽懂了一般，朝呲呲牙，繼而別過臉去，卻是一副全然漠視的表。

秦驚羽直覺上面頰，對著雷牧歌低問：“我是不是變醜了？這麼不歡迎？”沒道理啊，聞名天京萬人追捧的秦家三，到了這窮鄉僻壤，再是掉價，也不至於連只小狗都對擺譜上臉，不屑一顧！

雷牧歌看看，再看看那阿金，若有其事想了一會，湊到耳邊，道出結論：“那是個母狗。”

多傑正氣惱之前的作，此時見得與雷牧歌親的舉止，心中莫名憤懣，沒好氣道：“我下月就滿十四歲了，你纔多大，就自稱大人？！”

秦驚羽拍手笑道：“人家說三歲一代，我十八，足足大你四歲，自然比你長了個輩分。”

“你都十八了？”多傑張了張，疑看，“怎麼這麼瘦？”族中十八歲的子，長得壯實，早都是孩子阿媽了。

秦驚羽了平坦的膛：“我比你還高半個頭呢，瘦點有什麼關係，玉樹臨風你懂不懂？”因爲自己材較一般子高挑，所以扮起男人來還不算費力，至於這型，纖腰細，怎麼吃都吃不胖，但是該大的地方大，該翹的地方翹，種種特徵，絕不含糊，從來都是引以爲傲呢，沒想到卻被他嫌棄，真是，小正太模樣生得俊，眼忒不咋地！

多傑的眸一閃，在前飛快掠過，下意識向腰袋，不知怎的，臉微微一紅，

雷牧歌開始還是淡淡含笑，後來越聽越覺得怪異，年紀，高矮，胖瘦都比過了，下來又來比什麼？想著這主子男通吃老皆宜的斑斑劣跡，再看看那年略顯稚氣卻初風的臉龐，心頭一，正提醒：“多傑爺不是要給我們帶路嗎？時辰不早了。”

多傑瞥他一眼，臉上紅暈淡去，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他大步走在前方，秦驚羽急急跟上，只覺得那年像是憋了一口氣似的，不管平路山路都是走得飛快，實在不知自己又哪裡得罪他了！

那阿金趴在他肩上，時不時朝尖牙，晃晃爪子，儼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秦驚羽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傳說中的狗子一角，算是見識到了！

見得不遠碉房聳立，多傑停步，轉頭過來：“到了，你們自己進去吧。”

“謝啦，小正太，有空找你喝酒！”秦驚羽朝他揮揮手，徑自往前走，雷牧歌笑了笑，與並肩而行。

兩人走在一起，一個高偉剛健，一個軒秀細緻，看起來倒也和諧養眼，多傑看在眼裡，沒顧上那句特別的稱謂，口而出：“等下！”

“還有事嗎？”秦驚羽回頭笑問。

多傑被那人的笑容惹得微微失神，低喃道：“大祭師不是凡人，你小心些，有話好好說，莫要惹惱他。”

秦驚羽這回笑得真誠：“謝謝提醒，我會小心的……”

話音未落，就被雷牧歌推向前去：“走吧，別讓大祭師等久了。”

多傑又站了一會，眼見他們進了碉房，這才轉下山，邊走邊是從腰袋裡掏出團細長的事，低頭細細嗅著，言語中帶著快活的笑意：“阿金，這回多虧你了，給我找來個我自己喜歡的……”

阿金嗚嗚幾聲，似是嘆自己多事，十分委屈。

多傑了它的頭，皺眉唸叨：“你說我回去找阿爸，說我要退婚，他會不會同意？”

“汪汪！”這回不是示弱，而是堅決表示反對。

哪知它這主人沉浸在自己思維中，本顧不上它：“大我四歲呢，有點麻煩，說實話，我並不是那麼想早點當爹，小孩子很麻煩的……”

“……”不知道怎麼發聲了，阿金撇，無語天。

八字還沒一撇呢，主人啊主人，你是不是也太自了些……

重回故地，心境卻是不同，王姆自然是不在，卻另有兩名納族服飾的在外靜候，引領進門，那樓下的大廳已經規整過，侍帶著與雷牧歌繞開木圈，徑自上了二樓。

房門虛掩著，那侍在門前輕聲喚道：“大祭師，客人到了。”

“請他們進來！”聲音不大，卻甚是威嚴。

秦驚羽在門外已經聽得裡面有兩道節奏截然不同的呼吸聲，知道屋中除那大祭師外，還有一人，但門一開，眼尖瞥見那背對自己的直影，仍是沒忍住，微微吃驚。

竟又是他，蕭焰。

人生何不相逢……

想起他昨晚戲謔之言，不暗地苦笑，這相逢的頻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

定了定神，再看那對面端坐寶蓮座上的老者，著紅黃相間的長袍，臉頰枯瘦，其貌不揚，頭髮稀稀拉拉紮在腦後，一雙眼輕飄飄過來，帶著種離塵世的飄渺意味，竟是看不出年歲幾何。

秦驚羽不敢小覷，上前一步，拱手道：“見過大祭師。”雷牧歌在旁也隨之行禮。

“我卓頓，你們我卓頓就好。”老者朝他們點點頭，目在秦驚羽上停頓一陣，又落在面前的矮幾上，蹙眉道：“兩位請坐，待我先給這位蕭公子一。”

……什麼？

秦驚羽微怔一下，看著蕭焰恭敬起，走到卓頓面前跪坐躬首，卓頓一隻手搖著個金燦燦的搖鈴，另一隻手緩緩落在他頭頂，默然按住，閉目不。

過得片刻，鈴聲停止，卓頓睜開眼，收回手來，對他做個請坐的手勢，眼底閃過一驚詫之：“蕭公子的命相，很是奇特。”

蕭焰哦了一聲，平靜歸位，不甚在意道：“還請大祭師明示。”

卓頓思索一會，沉聲道：“看蕭公子的命格，位列皇族，世尊顯，自也是頗有奇遇，雖也有艱險損傷，卻終得貴人相助，化險爲夷，只不過……”

“不過什麼？”蕭焰含笑問道。

卓頓搖頭嘆道：“公子天資奇佳，聰穎睿智，可皇權在握，更上高，可惜在這字上看不破，鬱結於心，糾纏不止，以至……命短福薄，英年早逝。”

“多謝大祭師教誨，卻原來，我竟是個短命鬼。”蕭焰語氣淡淡，彷彿說的是旁人，不是他自己。

秦驚羽已在一旁坐下，聽得此話，不覺朝他看去，不想他也正好對投去一瞥，目相，低頭避過，他卻是微微一笑，脣輕。

垂下眼睫，不自覺想著他的口型，他說的是：“我很好。”

秦驚羽聳聳肩，很是無語，不過是隨意看他一看，竟被他認爲是擔心他，還來這麼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他好不好，短命不短命，跟有什麼關係！

卓頓沉默了下，突然道：“命雖如此，卻也不是不能化解，就看你願不願意。”

蕭焰挑眉：“大祭師有話不妨直說。”

卓頓輕咳兩聲，方纔言道：“以蕭公子的資質，若是能拜在我門下，繼承我的鉢，隨我世外，潛心修行，再大的禍患也將消除於無形，將來爲天神所庇佑，參天機，羽化登仙，也並非不可能……”他見屋幾人抿脣而笑，不以爲然，不由擡高聲音，“你們笑什麼？不相信我說的話？哼哼，你們可知我今年的歲數？不妨都來猜猜。”

這個年代，古稀老人尚不多見，雷牧歌想著老師韓易的年紀，試著猜測：“大祭師已過仗朝之年？”

卓頓輕輕搖頭。

“那是耄耋之年？”雷牧歌又道。

卓頓淡淡笑道：“原來在世人眼中我竟這樣年輕。”

此話一出，連同秦驚羽都吃了一驚，肅然起敬：“大祭師已經年過期頤高壽？”乖乖，真是沒看出來，頭髮都還沒白，竟過了百歲高齡了！

“期頤，又算得了什麼。”卓頓仍是搖頭，見幾人已經石化，笑道，“其實我自己都不太記得了，花甲重開之時我還經常掐算自己的圓寂之日，自從過了古稀雙慶，這歲數於我只是個數字而已，記它有何用？不記不想，不知不覺，又是悠悠數十載了。”

古稀雙慶，一百四十歲，真的假的？

秦驚羽口道：“莫非大祭師已是神仙？”

卓頓搖頭，正道：“我不是神，但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於神的人。”

無視幾人驚悚的目，他直直看向蕭焰：“我有心收你爲徒，你怎麼說？”

蕭焰輕笑：“謝大祭師擡，可惜我已有師父，恕難從命。”

卓頓蹙眉道：“我看上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你怎麼如此不珍惜？有了師父又有什麼關係，棄了便是！”

“大祭師此話差矣，一日爲師，終爲師，我沒興趣改投他門。”蕭焰眸流轉，忽然指著不遠的雷牧歌道，“這位雷公子天資卓越，文武雙全，乃是難得的青年才俊，比我不知強了多倍，大祭師何不考慮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