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悼與明河離開忘川，直出北冥之外，曦月懸於天際正在等他們。

明河湊上前，心裡有些小忐忑。

師父從來不同意自己和秦弈的事……師父有師父的道理，自己本也擔心壞了道途。大家走的道不一樣，秦弈說得有些偏頗，並不是萬道仙宮能這麼做，天樞神闕就也能這麼做的，本修行法門不同，一時衝壞了道心的可能很大。

明河也是因爲合了前世，達無相了，達到“從心所不逾矩”的境界裡，纔可以過這個坎兒。

在此之前，知道師父是對的。

們的修行模式，未達無相就耽於，修行就別提了。所以明河雖然對師父有點小叛逆，心裡知道師父是爲自己好。

老實說前世該算是與秦弈的大纔對……要是沒冥河那個“你餵我”，與秦弈至今都不知道還要糾結多久呢，怎麼可能直接渡河，還和孟輕影一起來都來了……

嗯，就是做個大把自己都送了，人做到這個地步真是神州。

扯遠了，總之明河現在還真不知道師父對這事會怎麼表態。

是認爲既然你無相了也就無所謂了呢，還是生氣要懲罰？

明河發現師父的表有些怪異，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脣好像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那眼裡的神采有點像是……像是自己和孟輕影在撕的時候一樣，戰意滿滿的樣子……

怎麼可能呢，一定是錯覺。

總不會是前世和師父有仇？沒印象啊。

明河正不著頭腦，就見曦月用力扭過腦袋不看了，好像繼續看下去會忍不住打人一樣。

明河自己也吁了口氣，師父不罵人就好，大家回去再說……

卻見師父盯著師伯，眼神漸漸凌厲。

從那種想和徒弟撕一場的覺，變了見到了大敵一樣。

明河覺得有些不對了，愕然在兩人臉上看過來看過去。

鶴悼安靜地看著曦月。

曦月目越發凌厲。

“你……”曦月慢慢開口：“你這是執而生妄！”

鶴悼神和煦：“並沒有造後果。”

“那是他們強！”曦月冷冷道：“當年你對我說，要阻止明河覺醒前世，我道你是爲明河好，其實……”

“難道不是爲明河好？”鶴悼平靜道：“只要不是冥河，自然不會惹來覬覦，相安無事。我也不想自己的惡念和自己的師侄生死鬥，然而還是發生了……按說明河獨赴北冥，本不該接到如此深的事，淺嘗輒止回來也就罷了，結果……”

他搖搖頭，很有些憾。

明河什麼小兒心思都甩沒了，心中盡是寒意。

被封印的惡靈……是師伯的？

秦弈不是搜魂認爲是雜合之靈麼？

是了……應該確實也是雜合之靈，只是由師伯的惡念爲主導意識而已。師伯先收了瓶子再給的秦弈，這中間足夠他手腳了，秦弈察覺到“本質是雜合”沒錯，卻被遮掩了“由誰主導”這麼個問題……

這是玩了個小花招。

曦月道：“秦弈一時被你瞞過，但你破綻太多，瞞不久的。”

鶴悼笑了一下：“那又如何，他便是醒悟過來，莫非還真的打上天樞？”

曦月不說話了，神越發嚴峻。

“還是說……你要和我打一場？”鶴悼笑笑：“終究也是封印了此念，結果也是好的，你還找我的麻煩，意義何在呢？爲了你的道德審判，徒使宗門分崩離析？”

曦月擡頭看天，半晌不言。

人生在世，總是囚籠。

當年雲間醉月，秦弈就知道也不能灑。

鶴悼有惡念在北冥，曦月知道，從來就知道。

爲何刻意去斬元祖冰魔？

不是歷練順帶，本就是故意在讓鶴悼的惡念吞不了冰魔之意。

“曦月壞我大事”，當然了，就是故意壞事的。

但這次，吞到自己徒弟上來了，原本雙方默契不言的事，終於擺上了檯面。

明河已經後退數尺，纖手按上了神劍，眼中都是警戒。

冷冷道：“與悲願立約不泄的是你。你當年應悲願之邀共同除魔，結果到了魔淵，因爲太清之執太過濃重，險些魔，索學了悲願的斬三尸之法，排除出去？所以悲願說，邀人除魔，結果搞得況變得更復雜了。”

鶴悼很地承認：“是。”

“那你爲何不繼續除魔，只是封印，還與悲願立約不泄？悲願都能試圖除去他的惡念，你除不得？”

“因爲我與悲願的法門不太一樣，他算趟路的，斬得太徹底，自己在菩提寺都不知道惡念在北冥做了什麼，等於分離不完整的人了，我認爲這樣的不完整，是不可能證太清的。於是我設法保留了靈魂聯繫，可以相互知一些道則之悟……”

說到這裡，鶴悼頓了一下：“惡念在北冥的法則吞噬，我已盡知，這對我的太清之途有大用，當然不能讓別人破壞。”

“太清太清！”明河搖頭：“這種執念你不是斬出去了嗎？因爲共意識，所以等於無用？”

“我倒不能知它的思維，只不過是能互對方的道則而已，我的執念不是它影響……至於爲何依然有執，這是一個奇怪的悖論。”鶴悼天，有些出神地道：“斬卻執念，爲的是太清。然而太清之執斬掉了，我爲何修行？”

明河怔了怔，竟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就連修行的意義，活著的意義，盡數失去了啊……”鶴悼輕聲道：“你有沒有想過，那種數萬年來最大的執念忽然消失的覺，會是什麼樣的？”

明河默然，半晌才道：“所以你還是找回了執念，爲了一個……活著的意義？”

鶴悼不語。

明河追問：“因此你坐視他試圖吞噬我，也是爲了自己的太清？”

這裡的關鍵問題在於……他出現在這裡，是不是早就看見了戰局，卻沒有早出手幫，反而是到了惡念要敗的時候出手救惡念？

他一邊說著不希明河變冥河，導致和自己的惡念衝突起來，卻一邊是不是也暗地裡希惡念能吞了冥河，達他共道則的目的？

若是如此，那便是他鶴悼要殺明河啊！

如何能忍？

鶴悼歉然道：“我確實不知此地發生了什麼，是知惡念有隕落之危，才臨時趕來。若是早知道，我必會阻止它。若以我的本心，我願你證天上銀河之道，還是我所悉的小明河，本不想你和幽冥有什麼瓜葛。”

明河抿著，輕輕搖頭。

是說得過去，天樞神闕這麼近，他察覺有異立刻趕來，完全來得及。

倒不是一直在旁觀戰鬥的，否則理應能察覺到。

若是如此……正如孟輕影不知道怎麼罵悲願，也不知道怎麼罵自家師伯。

無論他保留了多執念、保留了多道則的共，他此確實是善，對門下的關並無虛假。惡念在瓶子裡裝著呢……他甚至連脾氣都沒有。

明河知道師父在矛盾什麼了。

這是一種連翻臉都不知道怎麼翻的覺。

尤其是……如果自己重視宗門責任的話，爲了宗門的名聲著想、爲了宗門不戰著想，是不是還要替他捂蓋子？

曦月長期的一些矛盾，明河終於了悟。

矛盾的鶴悼，矛盾的曦月，矛盾的天樞神闕。

可能還要加上一個矛盾的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