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雖然顛簸，但寬大的楠木車廂鋪著厚厚的墊，倒也十分舒適。

婧兒擁著薄被坐在側，蕭呂子坐在靠近車簾的位置閉目打著瞌睡。

婧兒靜靜地看著蕭呂子，心頭惴惴，開口道:“師父，方才阿俊為何喚我夫人？”

蕭呂子閉著眼睛，心中卻是暗自一嘆，早就跟他們說好的別說了，偏偏阿俊這小子一筋，一路上閉著不敢稱呼婧兒，誰知方才停車用餐的時候還是口喚了聲“夫人”，當時婧兒的臉就變了，果不其然，這不，終于忍不住還是來問了吧。這下就是臨時編也編不出來了。

只得回道:“你聽錯了，他是喊你‘小夫人’。”

婧兒蹙眉道:“小夫人？小夫人是何意？”

蕭呂子睜開了那雙黃豆大的小眼，嘆了口氣，道:“小夫人嘛，就是他、他笨啊，他覺得你年紀小，他以為你是別人家娘子，所以，所以這般稱呼咯。”

“哦？怎麼聽著像喊人家二房姨娘一樣。”婧兒似懂非懂地看著蕭呂子，又問:“那阿俊難道與我不？否則他又怎會不知我尚未婚配？”

“對呀，他跟婧兒你不，完全不，所以，他不知如何稱呼你嘛，這個傻小子，回頭我要好好說道說道他！”蕭呂子一臉的無奈。

“那師父，為何別人都喚他將軍？他怎麼是將軍呢？”

蕭呂子突然到腦瓜子生疼，含糊道:“那個山上嘛，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對吧，都是朋友。閨啊，你人好，從前都是行那救人命之事，你救過的人啊，不計其數，其中就有這些兵營中的人，所以，人家都想來保護你啦，嗯，就是這樣的。”

蕭呂子怕再編就編不下去了。如今誰也不知婧兒究竟什麼時候會發病，也不知會因何刺激而發病，他想盡可能避免一切令發病的因素，恨不能在婧兒周邊造一圈墻，讓與世隔絕了才好。

又說道:“閨，我勸你別多想，回頭鬧起頭疼來又要將師父急死，你就行行好，留師父一條老命吧，啊。你有什麼問題啊，回家問你爹去。”

婧兒“撲哧”一笑，道:“師父您慣會說笑呢，婧兒這點小病癥哪里就能難倒您啊。”

蕭呂子笑道:“鬼丫頭，就會拍師父馬屁，哎，這一會兒就到家了，我可告訴你啊，你要是不認得的人就只管笑笑就好了，不要說話啊，以免嚇著別人，待你回家些日子，沒準你就什麼都想起來了呢。”

“知道啦。師父，我怎麼覺得您就像我娘一樣。”

“娘？什麼意思？老夫哪里像個老太太了？”

“娘嘛，就是對婧兒最關心，最疼婧兒的人咯。”

“嗯嗯，這話中聽，嘿嘿嘿……不過，你可記得你娘？”

婧兒嘟著小搖搖頭，“記不清了，只覺得我娘應該就是這樣的，就像老夫人那樣，讓婧兒覺得特別溫暖。”

蕭呂子道:“婧兒聰明乖巧，何止你娘疼你啊，我，你爹，老夫人，還有……還有那麼多人都很疼你。”

婧兒突然發問:“師父，肖寒是誰？”

蕭呂子一怔:“你，你怎麼突然問起他來？”

婧兒回憶:“他說他肖寒，我見到他好生悉，覺得他似乎就是我生活中經常出現的人，可是那日看見他，我突然就頭疼起來，然后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是不是很奇怪？”

蕭呂子心里道:他何止是你生活中的人，人家分明就是你生命中的人嘛。口中含糊地道:“嗯，是人，很。”

婧兒微微一笑，道:“師父，原來這些人對我都這麼好。”

蕭呂子深深地凝視著，心想，若是婧兒當真能如此樂觀地對待失憶，對待肖寒，對待即將發生的事，再將所有可能因素一一排除，或許會有轉機。

……

祥州城

當婧兒一行人來到那條悉的街道時，威風凜凜的騎士，俏的侍，和華貴的雙馬楠木馬車瞬間便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些好事之人便隨著馬車前行瞧熱鬧。

直至在三生醫館門前，阿俊馬鞭高舉，勒住馬韁，停了下來。

眾護衛、侍翻下馬。

阿俊走到馬車前沉聲道:“夫人，到家了。”

“呼”一聲車簾猛然掀開，出蕭呂子怒瞪的黃豆眼，阿俊這才陡然發覺自己“又又又”說了，眸微微一，忙說道:

“那個，我去牽馬。”即刻逃去了前邊。

“哼！”蕭呂子沖著他背影狠狠瞪了一眼，這才縱躍了出去。

倒是那些好事之人聽他這聲“夫人”，即刻反應過來。

“莫非是婧兒姑娘回來了？”

“咱也不知道啊，就聽說跟隨將軍去打仗了呢。”

“那可了不得，武家不過是大夫，居然還能打仗？那怎麼回來了呀？這出嫁的閨……”

“你懂什麼，沒準人家回來探武大夫了呀。”

“啊，對對，省親，省親。”

“你瞧，還有那些將士護送，丫頭伺候，這排場，可算咱祥州頭一份兒了，嘖嘖……”

……

突然聽見自家門前一陣噪雜的聲音，培兒好奇地長脖子向門外張，似乎外面人影重重，好奇之下打藥柜前繞出走了過去，一見門前這場景不由得一愣，隨即看見了一個冷而悉的面孔。

“阿俊將軍？” 培兒雙目圓睜，大張了口半天合不攏。

阿俊上前抱拳道:“培兒好。”

培兒忙還禮，道:“將軍怎麼來了？將軍呢？我家小姐呢？”

阿俊沉聲道:“夫人，回來了。”

“什麼？我家小姐回來了？在哪里？我家小姐在哪里？”

玉蟬與玉心小心攙扶著婧兒從馬車上走下來。

培兒一見婧兒，頓時熱淚盈眶，忘了先給他家小姐請安，突然返就向堂跑去，邊跑邊高喊:

“師父，師父快來啊，小姐回來了，小姐真的回來了……”

婧兒抬頭打量著“三生醫館”的牌匾，果然有似曾相識的覺，師父說，三生醫館便是自小住過的家，而的覺也非常不錯。

婧兒在雙玉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去。

幾名護衛在大門兩側持劍而立，路人只得遠遠看著，滿眼驚訝和艷羨，卻不敢靠近。

前堂中，撲鼻而來的中藥味如此悉，正中的八仙桌，桌上擺放整齊的筆墨紙硯，墻邊排列整齊的藥柜，墻上“仁者仁心仁德”的字匾，這一切都仿佛在哪里見過，站在這里，有種莫名的心安和暖意，原來，這就是家的覺吧。

“婧兒，婧兒在哪里……”

隨著一陣呼聲和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男子掀開簾子奔堂中，沖到了婧兒面前。

“婧兒，我的婧兒，你回來了……”

婧兒直勾勾盯著面前的中年男子，和他那盈滿淚水的眼睛，心中突然沒來由地一痛，沖口而出:“爹。”

這一聲喚，武德軒喜極而泣，眼中的淚水“唰”地一下流淌下來，手擁住了婧兒弱小的子，聲聲呼喚:

“我的孩子啊，你回來了，你讓爹日日擔驚怕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婧兒被他驟然擁在懷中，不僅未有毫的不適，反而覺得這個寬闊的膛甚為溫暖，一種異常悉的溫暖的覺，仿佛在這個懷抱中自己才會無憂無慮，才會覺得心安，能給這種覺的，不用說，一定就是爹。

“小姐，小姐……”

一陣激的鶯啼般的聲音傳來，武德軒忙說道:“婧兒快看看，是誰？”

婧兒扭轉頭去，后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滿是稚氣的小臉上淚水橫流，角委屈地向下撇著，聲聲喚著:

“小姐……”

“小翠？”婧兒再次沖口而出，其實連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喊出這個名字，只是那麼下意識地就從口中蹦了出來。

堂中眾人皆愣然。

那孩突然抱住婧兒哭道:“小姐，我是小翠，我就是小翠呀，嗚嗚……”

擁著“小翠”的子，婧兒的心都快被暖化了，自打進了這個屋子，看見屋里的人，房中的，空氣中濃濃的中藥味兒，這都是讓舒適和溫暖的覺，喜歡這個覺，更留這個覺，此刻的，心里暖暖地，這是自失憶以來從沒有過的覺，這令好生高興。

“小翠”一把拉住了婧兒的手，說道:“小姐，走，咱們去您閨房中說話。”言罷不由分說，拉著的手便向后院而去。

武德軒著門前短短十余日已是須發全白的蕭呂子，不由得老淚縱橫，哽咽道:

“師兄，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雙手抱拳，恭恭敬敬沖著蕭呂子施了大禮。

蕭呂子驟然眼圈一紅，胡揮了揮手，道:“哎，咱們兄弟之間還整這些客套做什麼？趕地，上些茶來喝，口干舌燥地，你那閨可真不是省油的燈，一路上問東問西，那小就沒停過。”

“啊，是是是，”武德軒驚覺，忙沖著培兒喚道:“快快，把將士們的馬匹都牽到馬廄去，請大家都進來坐了喝茶，一會兒就讓雪蓮、不，小翠，讓小翠去做飯燒菜，我、我、我，我來給你們倒茶。”

武德軒有些激，他言罷抹了淚，急匆匆去桌上拿茶壺，玉蟬、玉心姐妹倒是極有眼力勁兒，搶先一步去拿了茶壺和茶盞來，說道:

“老爺您歇著，這些事我們姐妹做就好了。”

武德軒滿心歡喜地連連點頭，道:“好好好，那就有勞二位了。”

他走到蕭呂子邊，一臉喜，低聲道:“師兄啊，原來婧兒，認得我呀。”

蕭呂子悶聲道:“那是的覺，其實，不認得的。”

“可是剛才喊我了呀，還喊小翠了呀。”武德軒納悶。

蕭呂子一屁在凳子上坐下，接過玉蟬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說道:

“你老糊涂了吧？你沒看對著雪蓮喊‘小翠’啊。”

武德軒驟然醒悟，“對啊，那是雪蓮啊，這說明，心里是記得小翠的，卻認不得人。”

蕭呂子輕嘆一聲道:“唉，是很矛盾啊，你說不記得吧，也多知道一些，說記得吧，又誰都不認得，唉，奇怪的是，上回一看見肖寒就頭痛裂，可看不到吧又想的慌，你說這兩個明明好得分都分不開，怎麼地就突然就見不得他了呢？老夫現在真不確定的心魔究竟是什麼，是見不得肖寒呢，還是不能想起從前那些倒霉事。”

武德軒問道:“師兄，這可如何是好？”

蕭呂子肩膀一聳，雙手一攤:“我沒轍。否則也不會急著回三生醫館啊。”

武德軒咬牙道:“得，如今咱師兄弟聯手，這里藥材都是全的，集我二人之力還怕治不好？”

“老夫也是此意，這次我在山上時，那個曼羅送給我一只千年靈芝，老夫正想著如何好好用這個寶貝呢。”

“靈芝？那可是寶貝，不過，要給婧兒醫好失憶癥，可不是一只靈芝便能有效的，咱們得好好琢磨琢磨。”

“老東西說的對，老夫的意思是，既然尚不清楚婧兒的心魔究竟是什麼，那索暫時不讓任何人打擾休息，以免刺激。”

“那肖寒呢？你的意思是，肖寒也不行？人家那可是……”

“我哪里不知道啊，婿跟閨一樣都是老夫的心頭，我能忍心看著二人分離不心疼嗎？”

“那是我婿。”

“難道不是我的嗎？”

武德軒張了張口正要懟過去，可一見蕭呂子那滿頭刺眼的白發，瞬間心中一，又將到邊的話咽了下去，道:

“好好好，你說你的就你的吧，當務之急就是先把婧兒這病給治好咯，我問你啊，婧兒究竟是怎麼發病的？”

蕭呂子道:“我告訴你啊……哎，對了，你方才說備飯的呢，老夫了，吃飽了我慢慢跟你說。”

武德軒正認真聽著，驟然聽他又突然轉移了話題，愣了一秒，無奈地道:

“好好，我現在就去親自下廚，先祭了你這五臟廟。”

瞪了他一眼，即刻匆匆向伙房跑去，玉蟬玉心跟在后喚道:

“老爺，我們會做飯，我們也去。”

“蕭前輩，我家將軍也不能見夫人嗎？”阿俊忍了一路，終于忍不住了。

聽得此言，蕭呂子沖他一翻白眼，突然抬下靴子就向阿俊扔過去，咬牙切齒低聲斥道:

“都是你這糊涂蛋兒一路上‘夫人、夫人’地喊著，你知道害的老夫編了多謊嘛，婧兒那問題一大堆，老夫的頭皮都要炸了。”他兩只手比劃著自己的腦袋宛如井口般大。

阿俊探手一把抓住那靴子，僵立原地，待蕭呂子怒氣沖沖指手畫腳一頓訓斥完了，這才尷尬地道:“對不住啊前輩，順口了。”

言罷乖乖地走到面前，蹲下來，將靴子給他穿上，低聲道:“前輩，那我家將軍究竟能不能見夫人啊？”

蕭呂子輕嘆道:“我也不知，先慢慢來吧，未來的路，索著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