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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73章 第73章

當年七月, 汾河、渭河、黃河決堤,涉及各省流民十余萬。

 八月,陜西澄縣王迎祥起義。聲勢漸浩大, 擁流民軍二十萬, 席卷山西、陜西、河南三地。朝廷調遣陜西三邊總督劉昆平叛, 未果。

 十一月,皇帝年約一歲, 高熱驚厥,國喪百日。

 十二月, 益王長子登基為帝,改元康泰。鴆殺婉貴妃、林太保、賜死荊王及其二子。

 丙子年一月,荊王聯婉貴妃,起兵謀逆, 鴆殺益王長子,遂荊王登基,改元建武。

 同年三月, 淮王見狀,野心結百蓮, 外聯虜寇,開京都城門,強令荊王禪位,淮王登基為帝,改元延熙。

 八月, 河南開封徽王、南潞王、汝寧崇王等十一位藩王, 侵占大量土地, 中州半地藩府。

 失地農民武三啟起義, 擁流民軍二十萬,屠戮近萬藩王子孫。

 丁丑年三月,浙江、廣州、福建等地倭寇再興。

 同年八月,四川安奢生

 戊寅年四月,云貴土司復叛。

 六月,江西邵和尚起義。

 同月,湖廣垸田決堤,洪災甚巨,水匪嚴重。

 天下大

 八月秋收,武三啟自封天將軍。十月,攻京都,斬殺淮王,自號大順,改元昭寧。

 天下震

 己卯年一月,南京六部推舉湖廣武岡岷王繼位,改元嘉和。調魏國公裴儉北伐大順,世子裴慎平叛南方各地。

 此時,距沈瀾跳江已三年有余。

 又三年,三月初五,湖廣省武昌府。

 恰逢清明,雨霏霏,天街,行人慟。

 有錢的只在家中宴客,請了樂工百戲作耍,再帶著香燭三牲、紙馬鋪疊的樓閣仆去祭掃,沒錢的也打牙里摳出些冥紙去拜拜先祖,以至于武昌城的街上人人,俱是往城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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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般擁,裴慎哪里能騎馬城,只管披了蓑斗笠,帶著七八個親衛牽馬往巡府衙而去。

 從平湖門城,一路往坡子街走,目所見不是香燭繚繞,就是冥紙正燃。裴慎一時恍惚,想起沁芳來。

 ……六年了。應當投胎去了罷。

 裴慎的面像是被紙錢香燭的煙氣籠罩著,看不清楚,只是語氣冷淡:“傳訊回去,裴榮照著往年舊例便是。”

 陳松墨即刻應了一聲,又難免嘆息。打從沁芳姑娘尸被葬在南京老家的祖墳里,爺唯恐南京那頭不上心,年年遣了護衛送銀錢回去,只管裴府請了高僧將水陸法會開起來,又請了道士做度亡科儀。

 爺從前哪里信這些,如今倒好,道士和尚一起使,只盼著沁芳姑娘能投個好胎。

 陳松墨思及此,難免又暗嘆一聲,正繼續往前走,卻見裴慎忽而駐足,只遙遙著街邊檐下。

 那鋪子是家江米店,近來多雨,哪里有人買米?掌柜便閑散地坐在柜臺后頭,看著十余個小在堂中躲雨。

 全是五六歲的年紀,其中兩個穿得富貴些,一個拿百索扎了纏髻,還穿著白,似模似樣地穿了件寶藍銀條紗小道袍。另一個胖墩墩的,頭戴雙耳金線帽,穿大紅宋錦。

 兩人正坐在地上,從旁放的笸籮里取了野草,只管將自己草與對方的別住,再對拉,哪個草斷了,哪個便輸。其余人分站在兩人后,吶喊助威。

 “生!使勁啊!使勁!”

 “僧不要輸!”

 有幾個還使詐,一個勁兒喊著“沈生!你娘來了!你娘來了!”

 沈生不為所,倒是他后一眾玩伴氣憤道:“好不要臉!竟然使詐!”,還有幾個即刻還以,嚷嚷著“僧,你爹來了”、“先生來了!”。

 僧一聽,冷哼道:“休要騙我!”語罷,只使出吃的勁兒去拽草

 沈生看著人不如僧胖,但他打小營養充沛,力氣又大,不似僧那般全是虛虛的,此刻也使出力去拽那草

 啪嗒一聲,僧的草斷了。

 僧愣愣的看著手上斷兩截的草,瞪大眼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大聲道:“再來!”

 生也笑嘻嘻地爬起來,對著他齜牙咧地做了個鬼臉,趾高氣揚道:“你在學堂里背書背不過我,打球不如我,斗草也輸,我可不來了。”

 他一說話,后七八個小伙伴紛紛做鬼臉吐舌頭,有的還幸災樂禍地拍手:“僧輸!僧輸!僧輸了還哭。”

 氣的連同僧在的八個小齜牙咧,有幾個子急的,瞪圓了眼睛就要上來打人,還有幾個不服氣,嚷嚷著:“斗草贏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只管庭湖里的水匪把你們都捉了去!”

 裴慎便是聽見水匪二字方才駐足去的,他剛于四川平叛完,班師回返南京小朝廷時,帶著二十萬大軍途經湖廣,接了旨意,要他順路平了庭湖水匪。

 如今看來,一幫五六歲的孩子都知道庭湖水匪,可見湖廣匪患嚴重。

 此刻江米鋪渾然不知有人在看他們,僧氣沖沖的,一想起自己背書不好,挨了先生打,如今斗草也輸了,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惡狠狠道:“沈生,你這野種克死了爹!現在你娘要親了,也不要你了!”

 裴慎蹙眉,哪家的孩子,好沒教養。

 那掌柜原在柜臺后笑盈盈坐著,聽了這話臉一沉,沈生是他東家爺,他自然要維護一二,只是這僧父親卻是武昌知府,絕不能得罪了去。

 掌柜正想站出來和個稀泥,卻見角抿得死死的,只盯著僧,像一只兇狠的小狼。僧被盯怕了,外強中干道:“你看我干什麼!我又沒說錯!”

 “你胡說什麼!”跟在后的玩伴彭玉氣紅了臉。

 生分明是不高興了,卻斂了神笑嘻嘻的:“僧,你輸了就罵別人是野種,那你在學堂里背不出書,先生可有罵你是野種?”

 眾人嘻嘻哈哈笑起來,僧氣得兩頰通紅,提起拳頭就要沖上來,他后的幾個玩伴也多是哪家知縣、經歷的哥兒,紛紛攥起拳頭往前沖。

 “去攔一攔。”裴慎吩咐道。

 陳松墨一時發怔,不知爺為何突然對幾個小兒打架興趣,便點了兩個長相兇惡的親衛,想著上去嚇一嚇這幫小兒便好。

 兩個親衛剛走到門口,卻聽得沈生大喝一聲:“膽小鬼!敢不敢跟我出去打!”這鋪子是他娘的,可不能打壞了。

 “有什麼不敢的!”僧今年六歲,比沈生還大一歲,雄赳赳氣昂昂踏出了江米鋪的大門。隨其后,眾人簇擁著這兩人往外走。

 見要打架,掌柜急壞了,匆匆奔出來,喊著“莫打莫打”,又拿了窩虎眼糖、琥珀糖給他們吃。

 生和僧都是富貴出,哪里稀罕吃糖?獨獨后幾個玩伴依依不舍地看了幾眼琥珀糖。奈何生沒發話,眾人也沒上去拿。

 僧笑話了幾句“窮酸”,便理也不理掌柜,只管帶著人出了門去,生還笑嘻嘻道:“東叔,你可莫告訴我娘。”說罷,也帶著人一溜煙跑出門去。

 掌柜苦著個臉,心知生這小鬼多難纏,又聰明又頑皮,若違了他的意,只管變著法子整治你。可偏偏夫人才是他東家啊!

 思索再三,掌柜張東到底遣了個伙計去報給東家,只說爺跟武昌知府之子打起來了。

 生剛出門,見檐下兩個大個子站著,臉上還有老大一道疤呢,看著就兇。他一點也不怕生,笑嘻嘻招呼道:“二位叔叔,可要來我家買米?”

 兩個親衛面面相覷,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裴慎。生本就機靈,順著兩人的視線,一眼便見站在街旁的裴慎。

 數匹膘壯的黃驃馬,為首的雖蓑斗笠,卻依稀可見青金瑞麟綢直綴、白玉腰帶,云花錦綬,一看就是個富貴公子。

 生見了他,只管在檐下,隔得遠遠的,招呼道:“這位叔叔若要買米,只管來沈家江米店,”語罷,想起阿娘說的,學舌道:“固始的、州的、什麼地方的米都有。”

 這伶牙俐齒勁兒,倒與沁芳相似。

 想起了沁芳,裴慎再無笑意,只淡淡囑咐了一句:“休要打架,早些回家去。”語罷,牽著馬往前走去。

 外頭還下著小雨呢,僧等在檐下不耐煩了,瞪大眼睛道:“沈生,你還打不打了!”

 生轉頭沖他笑了笑,僧被唬了一跳,剛要張口,忽覺后背一沉。

 “哎呀。”他驚慌之下,大一聲,卻已被人撲在地上,正努力掙扎,好似一只胖乎乎的小烏

 原來是生趁著和裴慎說話的時機,遣了比他大幾個月的彭玉繞到僧等人的后面去,使出一招泰山頂。

 “彭玉,住他!”沈生大喝一聲,攥起小拳頭沖了上去。后玩伴喊著“打倒僧”、“沖啊”,撒丫子沖了上去。

 見僧被,他的幾個玩伴吱哩哇啦地喊著也往外沖。

 兩撥人頓時打了一團。

 裴慎走了幾步,聽見后頭“哎呦哎呦”的,還夾雜著小孩子特有的“嗚嗚嗚”的哭聲,便回去。

 十幾個還沒桌子高的娃娃混戰,實在有幾分好笑,陳松墨一面好笑,一面又低聲道:“爺,可要去攔一攔?”

 裴慎瞥了眼那江米鋪,淡淡道:“里頭自會有伙計來攔的。”張東已火急火燎地遣了兩個壯年伙計出來,想把一群孩子們分開。

 “莫打了!莫打了!”張東急得團團轉。

 人群里戰況正烈,僧的玩伴年紀大,生的玩伴平日里多在外頭野,力好,兩撥人打得不相上下。

 就在此刻,突如其來,不知道從哪個小巷子里冒雨沖出來兩個五六歲的小孩,抬著一拿著米鋪子里挑貨的扁擔,大吼大著加了戰局。

 在人群里的沈生大喊一聲:“援兵來了!給我打!”

 混間,也不知僧被誰打了兩拳,又疼又氣,哇哇大哭。一哭士氣就泄了,又聽沈生喊什麼援兵來了,他眼淚稀里嘩啦往下掉。

 沒過一會兒,沈生就帶著人把僧等人通通打哭。

 打完群架的眾人模樣個個凄慘,沈生的一只鞋子不知道被誰踩掉了,臉上也挨了一拳。但他非但不怕,還昂首進了江米鋪,拿走了柜臺上的琥珀糖。

 等他出了門,立在階上,仿著他娘的語氣道:“此戰大家都有功勞,人人都有賞。”說罷,一顆一顆分給自己手下的小弟們。

 眾玩伴歡欣鼓舞地吃糖。有些是家里窮,一年到頭吃不了幾回糖,真心稀罕。有些卻是打了勝仗,得意揚揚的把糖在僧等人面前晃了晃,方才一口塞進里。

 見眾人吃完了糖,生又道:“彭玉先住了僧,記頭功,多拿五顆,大家服不服?”

 “服!”七八個玩伴眾口一詞道。

 彭玉滋滋地接過五顆糖。卻聽見生又道:“小七和栓子扛了扁擔來幫我們,也記功,服不服?”

 眾人又大聲應下。

 見生這般行徑,裴慎看得發笑,難免稱贊道:“果真是個伶牙俐齒的狡。”不僅知道擒賊先擒王,還會派人搶占先機,甚至還知道要留一支偏師作奇兵。這也就罷了,打完了仗,竟然還會賞罰分明。

 倒是個可塑之才。

 他原想著問問這孩子是哪家的,只是轉念一想,不過五六歲小罷了,焉知未來如何呢?便收了這心思。

 見勝負已分,街面上人也了些,裴慎便溫聲道:“快些趕路罷。”語罷,帶著眾親衛策馬離去。

 裴慎覺得好笑,掌柜張東卻只覺心驚跳,東家爺把武昌知府的獨子給打哭了!

 “我的爺哎!趕撒手罷!”張東慌急慌忙地想把生抱起來,余卻瞥見街頭有一輛油壁車徐徐行來。

 張東松了口氣,提醒道:“爺快看,必是夫人來了。”

 沈生遠遠去,頓時愁眉苦臉,只覺口中琥珀糖都不甜了。

 此刻裴慎打馬疾馳,匆匆而過。卻見前面有輛油壁車,難免恍惚。

 當年他與沁芳頑笑,說什麼郎騎青驄馬,妾乘油璧車……思及此,裴慎心下微,只覺滿腹悵惘。

 他撥轉馬頭,再不看那油壁車,只管往前疾馳而去。

 沈瀾坐在馬車里,半倚著引枕,閉目養神。聽得外頭似有馬蹄噠噠聲,也沒在意。

 過了一會兒,馬車便在江米店前停下。

 生再無半點僥幸心理,他一只鞋掉了,白布踩得噠噠的,臉上也挨了一拳,看起來就可憐兮兮,偏他還嫌不夠,覷著馬車,清清嗓子道:“你們自己文章背不過我,就來打我。以后還敢不敢了?”

 僧生怕再挨打,搖搖頭。

 “還敢不敢帶著我逃課了?”

 眾人一愣,心說不是你先逃的嗎?

 “問你們呢?還敢不敢帶我逃課了!”

 幾個打架打輸了的哪里敢點頭,紛紛道:”不敢了,不敢了。”

 生還想再問,卻發現馬車里半點靜都無,心虛之下揮揮手:“都散了罷。”

 僧兩泡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七八個孩子嗚嗚咽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生的玩伴見狀,也帶著糖一哄而散。

 沈瀾睜眼,便見車簾被掀開,是生吭哧吭哧爬上來。

 他鬼的,先覷了一眼沈瀾,見尋常,看不出生氣與否,就在馬車角落,還把沾了雨水,答答的白布在外頭,又把挨了一拳的小臉對著

 見狀,沈瀾輕哼一聲,慢條斯理道:“是哪只潑猴來了?”

 生可憐兮兮的,小聲道:“不是潑猴,是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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