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既已下定決心,便絕不會再猶豫不決。
八月初十,見完楊惟學。
八月十四,沈瀾照舊出門作耍。
日暮歸府,廚下已進了一碗珍珠飯,一盅海鮮蒸蛋,炙蛤、鮮蝦、瑤柱、鮑魚等俱花刀切開,鋪陳在下,上頭蒸蛋羹,再滴幾滴香油。
沈瀾胃口不錯,用完晚膳后,接過紫玉遞來的棉帕,正凈手,忽然聽紫玉道:“夫人,如今已是十四了,小日子一直沒來。可否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沈瀾手一頓,慢條斯理道:“請什麼大夫,那些藥子苦的很,我可不想吃了。”
紫玉急道:“夫人,哪里是什麼苦不苦的事?”語罷,又低聲道:“小日子久久未來,怕是有了。"前些日子便想提醒夫人,奈何又怕自己想錯了,惹得夫人白高興一場。還特意等小日子延了九日,穩妥了,方才提醒。
聞言,沈瀾便嘆息一聲: "哪里就有了?初七那日,我剛吃用了一大盞水,拿井水湃的,你忘了?"
“哎呀,奴婢竟忘記提醒夫人了。”紫玉懊惱道,“i臨近小日子,哪里能吃冷的呢?”
沈瀾心道若不是為了遮掩推遲的葵水,也不至于去喝那盞涼颼颼的水,甜的發。
“這事兒你莫要告訴爺,惹他白歡喜一場,屆時反倒要來怪罪我。”
紫玉點點頭,自得了那支雕花細銀鐲后,紫玉待沈瀾越發親近了,自然為著想: “奴婢曉得。"
“什麼事不要告訴我?”
沈瀾心驚跳,抬眼去,便見裴慎提步踏院中,神淡淡的,只似笑非笑的著。
紫玉慌忙跪倒在地,正開口,卻見沈瀾不慌不忙道:"你聽錯了。"
裴慎被氣笑,神間已有幾份不快,邁步,冷淡道:“你不想說倒也無妨。只管問問紫玉便是“吾里又吩咐陣松黑將些天帶出去詢問一一
后去,又吩咐際松亟付系玉幣山云呵呵一使走。
沈瀾無奈嘆息一聲: "我八月十八想出去觀,怕你攔著不準我去,紫玉方才正勸我呢。"
若方才直言說要去觀,裴慎必定不肯信。如今自己拿紫玉半威脅,得了這觀的答案,裴慎便有幾分信了。
他緩了緩神,輕笑道:“想去觀?”
沈瀾點頭,眉目灼灼: “我只見過廟會,還尚未看過大呢。廟會不過是生民群聚,大卻是天地之威。若不去看,實在可惜。”
見一雙眼如點漆,水汪汪,鮮靈靈,狡黠靈,帶著求與期盼,正灼灼地著他。
裴慎已許久未見過這般高興了,又想著若能答應帶去觀,只怕這些日子數次放出府作耍的懷之策更能起效。
思及此,裴慎一時意,想答應,卻又難免想起上回端午事。觀與端午一般,俱是人山人海的地方。若再走丟了……
裴慎便笑道:“我近來忙得很,恐怕沒功夫帶你去。”
沈瀾毫不猶豫: “我只管自己去便是。”
裴慎被一噎,暗罵沒良心,又清清嗓子說道:“每年觀都有百余人喪命,太過危險。待下一年有空了,我親自陪你去。”
沈瀾哪里會被他三言兩語堵住,即刻搖搖頭:"之前你說赴任山西便帶我去看明應王廟會,結果中途轉道來了浙江,誰知道你下一年會不會赴任別的地方?"
裴慎暗道這話倒也有道理,只上面不改道:“倭寇未清剿完,我能去哪里呢?”
沈瀾見他已糾纏在觀上,再不記得方才紫玉的事,這才松了一口氣。比起觀,更怕自己疑似懷孕的事被裴慎發現。
見久久不語,裴慎笑道:“實則杭州尚不是看最好的地方,若要去觀,必要去海寧鹽鎮,那里有一段海塘,極適合觀。”語罷,又允諾:“待下一年,我且帶你去海寧看。”
見他意志堅定,絕不允自己八月十八出門觀,沈瀾便冷哼一聲道:"你若怕我出事,只管派上七八十個護衛,將我團團圍起來。"
聽主要求增加護衛,不像要逃跑,倒像是真要看。裴慎松了口氣,笑罵道: "近來忙得很,哪里來的這麼多人手派給你。"只管不讓去看便是。
思及此,裴慎笑道:"今日這海鮮蒸蛋可好吃?"
沈瀾見他換個話題,便也佯裝不滿地冷哼,方才點頭道:“味道倒是不錯。”
兩人又低聲說了幾句,裴慎用了晚膳,方才沐浴歇息。
八月十七,沈瀾應允了裴慎不去觀,卻照舊出府。
馬車剛行了一段,沈瀾便掀開車簾,吩咐道:"去候門外。"
隨行的平山發愣,連忙道:“夫人,爺吩咐了,不讓去觀。”
沈瀾淡淡道: “誰說我要去看?”語罷,解釋道:候門外是渾水間附近,里頭有魚疊集。我回回出來都只去些金銀樓、綢緞鋪之類,早厭了,還沒去過集市呢。”
平山一時為難, 躊躇不決。沈瀾卻道: “你且安心, 我必不去看。”
聽再三保證,平山到底松了口氣,只吩咐車夫駕著馬車,趕到候門外。
杭州城擁,城外一樣是延出來的民居,舍布,鱗次櫛比,殊無間隙。
沈瀾掀簾了一會兒,見已到了候門外,便笑道:“不去魚譽集了,改去浙江亭。”浙江亭可是觀絕佳地點之一。
平山一時無語。無奈道:"夫人不是應了屬下,不去看的嗎?"
“我反悔了。”沈瀾面不改。
平山愕然,他素來是個老實人,見沈瀾這般耍無賴,一時停在原地,撓撓惱袋,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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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使財道:“平山,你不敢打暈我便拿我沒法子,所以你是決計不過我的,便是馬車不去,我走也能走去觀。”
一聽說什麼打暈,平山即刻拱手道:"屬下不敢。"
沈瀾笑了笑: "你與其在此糾纏,倒不如遣了人去稟報你家大人,且看他如何言語。若他允我去觀自然最好,若他不許,你得了消息再將我打暈帶走也不遲。”
這話也就哄哄平山這憨人罷了。觀之時周圍都是人,大庭廣眾之下打暈沈瀾,豈非平白無故惹來非議?裴慎寧可親自來帶走,都不會下此命令。
平山果真是個老實人,無可奈何,還能任由沈瀾下了馬車往前走。他生怕再重演端午舊事,即刻點了兩個護衛,一前一后護著沈瀾。又遣了自家弟弟平業去給裴慎報信。
此時已是巳時末,約是中午時分。沈瀾前后是護衛,左右是丫鬟,被包的嚴嚴實實往浙江亭而去。
八月十二至八月二十一本就是觀日。浙江亭外兩側早已起了綿延三十余里的棚子,挨挨全是人,肩接踵,沸反盈天。又有富貴人家,又另起了高臺,拿彩嘎錦綢圍著。還有百姓在岸邊長堤上,長脖子。
“夫人,且往亭中去。”平山指點道。
那浙江亭原被杭州知府夫人孫竊娘占著,一見沈瀾來了,即刻招呼眾仆婢,讓出了半座亭。
沈瀾正與孫竊娘說上幾句,方聽得兩岸本就喧闐的人聲如同沸水油鍋,轟地一聲。
“來了!來了!”
“快看快看!”
“別我!往后退!往后退!”
兩岸百姓有的歡呼雀躍,有的震撼失聲,還有的拼命推搡著要后退,生怕被水卷走。
沈瀾站在亭中去,見原本白茫茫江面上,水勢平如鏡,實則暗流洶涌。先有一線白練自遠而近,直岸邊。
接著,水洶涌起來,一浪疊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奔騰咆哮,聲如雷霆。恰有狂風卷席,濁浪擊石。
待水至岸邊,忽卷起數丈巨浪,萬仞驚濤,其勢吞天沃日,如山岳頂,天河倒懸。
滔天濁浪,磅礴激而下,重重拍在岸上。離得近的百姓紛紛掩面避退,生怕被巨浪卷走。
沈瀾正驚嘆于自然的偉力,忽見白浪中似有數個黑點涌。待細細看去,竟見百十來個披發漢子出沒于驚濤駭浪之間。
有的手腳各綁著小旗,有的持桿,桿上綴滿彩穗绦,還有的手持大彩旗,紛紛逐浪而去,試圖踏上頭。
浙江亭離岸邊有些遠,沈瀾實在看不太清楚這些人當中可有彭家三兄弟。
正細細辨別一二,卻見周圍眾人忽驚呼出聲,沈瀾遙遙去,卻見有一壯漢子手持彩旗勇立頭,那彩旗招展,隨風飄,竟半分未。
“好好!爺賞你!”“頭榜出來了!”
“那個踏滾木的,擋著了!擋著了!”“水傀儡演的好!比旁頭的水撮弄強!賞!賞!”
一時間,亭中眾人乃至于兩岸百姓俱大聲好,又有人吹笛鳴,備下金銀吃食,只說頭榜已出,只待第二名踏浪的。
沈瀾坐于亭中,目不轉睛盯著江面看。
看的專注,此時府中的裴慎也全神貫注忙于公務,卻忽而接到平業來報,只說沈瀾非要去看,如今已在浙江亭中觀。
裴慎臉略沉,分明告訴過不許去觀,如今竟敢明正大忤逆,膽子當真是越發大了。
他冷聲道:“再派兩個護衛去。”
平業應了一聲,轉就走。
見平業走了,陳松墨繼續低聲道:“爺,錦衛那頭來報,黃河決堤,山西千頃良田傾覆,陸續續恐有數十萬流民涌各地。偏偏水災完了,陜西又逢旱災,民王迎祥殺了澄縣縣令,扯著數萬流民起義了。”
裴慎沉著臉,坐在圈椅上聽著。朝廷必定會遣了大軍鎮王迎祥,不足為慮。只是民賑濟一事,便是撥了銀錢,最后也到不了民手里。
裴慎只坐在圈椅上,冷聲聽著。越聽越是煩躁,竟有幾分心緒不寧。
意識到自己在煩躁,裴慎一時驚愕,他年名,曾被首輔評為“臨大事有靜氣”,已有多年不曾有此等心浮氣躁之態了。
思及此,裴慎眉心,許是公事繁忙,日里不得歇息的緣故罷。定了定心,他耳邊聽著陳松墨言語,看著翹頭案上數封往來書信奏報,提筆回復。
待裴慎理完急公事,已是半下午。著窗外斜,不知怎的,竟還有幾分心緒難寧。良久,擱下筆,起吩咐道:“去浙江亭。”
此時的沈瀾只焦急等著日頭漸漸偏西,暮四合,游人散去。岸上攢的人頭也漸漸稀疏。
沈瀾笑道:“竊娘若要離去盡管去罷,我難得出來一趟,在亭中多看一會兒。”
誰知孫竊娘今日約莫是看太興,竟沒聽出話中逐客之意。只覺裴夫人不好走,怎麼能走?便眨眨眼,吃吃笑道:“哪里就有急事了,我也久困深閨,難得出來作耍,自然要玩個夠興。”
見孫竊娘不走,沈瀾倒也無所謂,只笑道:"我可不在這亭中枯坐了,遠遠看又有什麼意思,且往岸邊去。”
孫竊娘一時驚訝,勸道:“裴夫人勿怪,只是這水甚急,年年岸邊都有數百人因看喪命。”
沈瀾笑道: "我不過一時好奇去看看罷了,見大浪卷過來了,自然會跑。"說罷,只起邁步,出了亭中,往河岸長堤而去。
平山本守在亭外盯著,一見,即刻帶著兩個護衛跟上去,卻發現沈瀾竟直直往岸邊去。
“夫人!”平山急道:“岸邊太險,去不得。”
沈瀾嗤笑:"你們一個一個都拿我當傻子不?看見大浪來了,我誰道不會跑吧?"
見非要去岸邊長堤,平山攔也攔不住,沒辦法,只能連同護衛丫鬟一起,隨著的腳步往岸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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