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二帶著兩個梨去了隔壁村。
兩個村子相隔不遠,來回腳程半個時辰。
午時去申時回,回來的時候頭上肩上披著厚厚碎雪,臉黑如鍋漆。
彼時甜寶剛剛吃過口糧,正被阿抱在懷里拍嗝。
“陳家那個老虔婆真不是東西!兩個梨給白糟蹋了!”
蘇二人還沒進門,躁著嗓門就開始罵咧,“現在家家戶戶貓冬,哪家都是靠的存糧熬日子,為了不讓秀兒難做,我還特地避開飯點過去的,就這人家還怕被我蹭口吃的!幫家干了兩個時辰的活兒,眼瞅要吃夜飯了,話里話外開始唱著趕人了!說什麼果子稀罕是稀罕,也就勝在解個饞,在窮苦人家還頂不上一口飯一口粥金貴,他們家每頓飯都是打細算省著吃!娘的!從頭到尾老子就沒打算在家吃一粒米,不得那閑氣!”
何大香心疼男人,忙從堂屋角落拿出鍋子架上火堆,給他熱中午留下的一碗面糊糊。
灶房沒了,一時半會搭不好,現在家里吃飯就直接在堂屋開伙,先湊和。
“娘讓特地給你留出一碗吃的,一早猜到你得肚子。那個老虔婆!不留飯還讓你白干活,把咱家漢子當白工呢!我看省那一口能不能發大財!呸!”
蘇二在廊檐下拍掉上的雪沫子才進門,順手把堂屋門掩上,在火盆子旁坐下。
融融暖意將上寒氣驅散,加上媳婦跟他一個鼻孔出氣,還有三個娃子一哄而上給他肩的肩捶的捶,蘇二頓時渾舒坦,憋了一路的氣也散了近半,“還是擱家里自在。”
窮是窮,苦也苦,但是在家里有人噓寒問暖,心里骨子里都是暖的。
蘇老婦抱著甜寶從房里出來,勾著凳子坐下。
這大冬天的,屋子被震得四風,火盆邊上比房里要暖得多。
糙手小心將襁褓扯拉起來,避免娃兒見風,神平靜,“行了,往年哪回在家吃得上飯?秀兒嫁過去后,家里有事也時常回來幫忙搭把手,看在秀兒面上,不跟計較這些。先吃東西吧,墊墊肚子。”
老娘發話了,蘇二了,到底把還想說的話了下去,岔開話題,“怎麼回來沒看見爹跟老大?”
“拉柴火上集去了。”蘇老婦道,“要是賣出去,換幾個銅板,就能帶點面回來。”
老婦眼底掠過淡淡憂。
柴火價賤,賣出一車頂多只能換六七斤黑面,撐死夠一大家子吃個十來天。
家里糧馬上就要見底了,這景,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來年開春。
憂思間,遙遠傳來約哭喪聲,呼號悲凄,聲聲皆是對現實的痛苦跟無力。
蘇老婦將嘆息咽在肚里。
窮人的命,比柴火還賤哪。
火盆架上的面糊糊熱了,氣味隨熱氣飄出來,糙劣質的面味兒并不好聞。
幺寶小腦袋扭,往那方瞟了眼,豁了口兒的瓷碗應該是從坍塌的灶房里拉出來的,里面裝著半碗稀拉拉的黑糊糊,糊粒糙,摻一點紅薯碎塊。
以前沒見過這種東西,但是貧瘠的記憶里,也能翻找出點什麼來做比較。
小時候隔壁大娘家的,吃得都比這好。
蘇二端起瓷碗,避開豁口的地方,呼嚕呼嚕就吸溜一大口,熱糊糊的面糊下肚,暖流在腑暈開,有種全然活過來了的覺,滿足得咂又瞇眼。
至于黑面刺嗓子什麼的完全不是事兒,大家都是這樣從小吃到大。
幺寶靜靜看著,有點不明白看起來就很難吃的東西,為什麼二叔吃起來那麼香。
僅意識到,這個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窮得多難得多。
收回目,想了想,小手手出來,攥起,正準備揮一揮的時候。
不了。
被另一只干瘦糙的大手包住了。
幺寶不解抬頭,看向阿。
反正不想做人的,死了以后空間里的東西也會跟一塊被掩埋。
梨樹上還有好多果子,可以都拿出來,免得浪費了。
從出生到現在,這個家里的人對都好,不打不罵,讓覺得舒服。
那愿意給。
當是回報他們,讓會到的那點暖意。
蘇老婦嚇得冷汗都要下來了。
要不是幸好一晃眼看到那只小手手,現在家里又得下一場梨。
邊上三個小崽子都在呢!
三四歲的小娃子還不懂事,不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到時候家里的稀奇一不小心被傳出去,那甜寶就真要被人當妖怪了!
摁住孫小拳頭,蘇老婦不聲起、回房。
進房后才松出一口氣,大手在小手上輕拍了下,低聲斥道,“這小妮子,你要嚇死阿啊?不是告訴過你家里的事有大人心麼?阿知道你有好東西,那是老天爺的饋贈,也是有數的。寶啊,東西你先藏著,當家里真的難道撐不住了,你再拿點出來行不行?”
劉月蘭在補月子出不得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聞言莫名所以,“娘,咋啦?”
“甜寶這丫頭,剛在外面又想下梨了!這咋是隨時隨地能下的啊?”
“……噗嗤!”
下梨兩字一下讓劉月蘭想到昨晚畫面,忍俊不。
“小安跟小文小武這三個崽子年紀小,不嚴,萬一哪天擱外面說了,那要出大事的!”蘇老婦瞪一眼,“你這當娘的也心大,還笑得出來。”
劉月蘭忙斂神,忍笑,“娘,甜寶是想給家里減輕點負擔哩,梨子雖然不比粥飯頂飽,但是拿到集上也能換銀錢。寒冬臘月的,那麼好的果子算得是稀罕,鎮上富戶人家趕年關不都往家里擺上些當零麼?正好換了銀錢也能給家多買點米面。”
本來劉月蘭是打趣陳家婆子那兩句算計話,結果說著說著還真是個點子,不由眼睛亮起。
蘇老婦在腦門敲了一記,“說你心大還真心大,甜寶那——都說是老天爺饋贈了,能隨便吃隨便拿?多拿了萬一遭反噬,那折的可是我甜寶的福!”
甜寶虧在口不能言。
折什麼福?想要都拿走!
我就想死!
怎麼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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