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自陳家出來，頭上多了頂帷帽，邊上垂下層層薄紗，遮住了大好容，卻又不至於太過憋氣。

信步往縣裡最大的墨軒行去。

從去年起，小弟方明淮就了隔壁村王老秀才辦的學塾啓蒙，因著早早的在家教了他認字，再加上小明淮自天資極好，甫一學就在學堂裡展頭角，使得王老秀才起了才的心思，對方明淮多有照拂。

方菡娘從來都是別人對好一分，便要還十分的人。

王老秀才的孫子王逸飛今年要去縣上學堂讀書了，想著去墨軒裡尋些好的筆墨送過去做賀儀。

誰曾想，在這縣上最大的墨軒裡，竟上了大堂哥方明江。

因著方菡娘戴了帷帽，方明江倒是沒認出來。他手上正拿著一方硯臺，在一樓櫃檯前細細把玩。

這個大堂哥，三年前下場考過一次秀才，當時人人都以爲他勢在必得，誰知放了榜才現，落第了，沒有考上。

那時候方菡娘還沒搬家，時不時的就能聽見小田氏在方家正院裡指桑罵槐的罵天罵地，罵方家二房都是喪門星，罵方長應怎麼不去死，罵方香玉自甘下賤……大概在心裡，這些統統都影響了兒子揮。

從那以後，似乎方明江就搬到了縣上，很回方家了。

小田氏還覺得這是兒子一心向學的表現，逢人就大誇一通，說兒子下一場一定能考中。

後來方菡娘就搬家了，對方家的事也不甚瞭解，也沒興趣去了解。

這次在墨軒裡見了，方菡娘並不想上去打招呼，了帷帽，正想上二樓包廂裡細細挑選一下筆墨，卻被樓上徑直衝下來的一個撞了個趔趄。

方菡娘按著頭上的帷帽，穩了穩形。

也是巧了，面前這個不是之前在賞花宴上剛見過的“羅敷”姑娘鄭霞，又是誰？

的兩個丫鬟跟在後，張的扶住鄭霞：“小姐，您沒事吧？”

鄭霞惱的一甩手，瞪著方菡娘：“你是不是眼瞎啊！”

方菡娘清凌凌的聲音自帷帽下傳出：“鄭小姐，你這撞了人還要先問罪別人，顛倒黑白四字想必你是深諳其味啊。”

鄭霞聽著眼前這個帶帷帽的的聲音耳的很，再打量一下對方所穿的服，兩相一印證，人名幾乎就呼之出了：

“方菡娘！”

這三個字鄭霞真是磨著牙念出來的。

方菡娘笑瞇瞇道：“在呢，鄭小姐不必唸的如此深義重。”

“菡娘？”

還沒待鄭霞說什麼，方明江已是注意到了這邊的靜，拿著方纔挑選的那方硯臺，皺著眉走了過來。

方菡娘帷帽下的臉了，還未曾說話，就見得邊的鄭霞滿面紅的瞅著方明江，聲音的能滴出水來：“方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什麼？！

這倆人是認識的？

方明江彷彿纔看到鄭霞一般，風度翩翩的朝鄭霞微微一笑：“原來是鄭小姐，你也來買筆墨？怪不得看鄭小姐氣質高潔，原來也是才，方某失敬了。”

鄭霞的臉更紅了，答答的還了一禮：“方公子謬讚了，您上次做的那詩才真稱得上一個‘才’字……”

方菡娘看二人你來我往，覺得這個單狗在人家流的現場實在是太過維和，清咳了下嗓子，對著方明江道：“大堂哥，你們聊，我有事先上樓了……”

方明江微微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鄭霞，卻是沒說什麼。

鄭霞一聽方菡娘對方明江的稱呼，對著方菡娘總算是面上緩和了幾分。

不過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方菡娘。

鄭霞清咳一聲，臉上維持了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容儀，溫和的對方菡娘道：“菡娘，你大概是不知道，墨軒樓上的包廂很貴的……”

鄭霞話沒有說完，但未盡之意誰都聽得懂。

自認自己說的很是得，避免了方菡娘上樓去被人趕下來的窘迫，省的也連累方公子一起丟了面子。

方明江沒說什麼，面上笑容卻是淡了幾分。

他淡淡的想，這些大戶人家的小姐，腦裡只有錢，真是一銅臭味。

方菡娘對著鄭霞點了點頭：“謝謝提醒。”口上說著，腳下卻是穩穩當當的邁上了樓梯。

鄭霞臉有點難看，沒想到這方菡娘這麼不識好歹，就好像被人當面打了一掌。

方明江沒說話，轉去了櫃檯準備結賬。鄭霞呼吸一，猶豫再三，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兩夥人漸行漸遠。

包廂裡的客人，非富即貴，夥計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抱來不樣品供方菡娘挑選。

方菡娘挑細選後，爲王逸飛跟方明淮選了兩套紫毫，又替自己跟妹妹方芝娘選了兩套鼠須筆；又買了四條徽墨，四方端硯，四刀上好的澄心紙。

方菡娘買的都是些貴，付錢又付的大方，夥計眉開眼笑，弓著腰替方菡娘拿著東西送下了樓。

結果還沒出堂口，就看到大堂裡，鄭霞帶著兩個丫鬟守在那兒，臉上頗有幾分鬱鬱不平之氣。

見著方菡娘下來，鄭霞臉有些不好，刻薄的眼神在方菡娘上轉了一圈，落在方菡娘空的手上，角彎出個瞭然的譏笑：“都告訴你了，二樓是你這種人能上去的嗎？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取其辱。”

鄭霞心十分不好。

方纔也不知自己哪一句說錯了話，方公子對的態度比之前冷淡了許多；再加上之前被伴們拿著“羅妹妹”這事兒明裡暗裡的笑話不如方菡娘貌，空有虛名，本就生了一肚子悶氣——這下見著方菡娘，簡直是新仇遇到了舊恨，瞅著方菡娘那是要多不順眼就有多不順眼。

就算方菡娘是方公子的堂妹，這份加也挽不起鄭霞對的半分好。

下樓時方菡娘已將帷帽重新戴上，薄紗層層，掩住了角的微笑：“鄭小姐，勸你莫要太過張狂了，做人謙虛些，沒什麼壞。須知有個詞，打臉。”

恰好此時夥計已按照方菡孃的要求將筆墨紙硯包了兩份，送了過來。一份包的大方又緻，一看就是送人的；另一份則是包的樸實無華些，擺明了是自用。

方菡娘轉接過那兩份筆墨紙硯，對著鄭霞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輕聲道了句“借過”，半句話不多說，著角邁出了門檻。

鄭霞角的譏笑就僵在了臉上。

平日裡也從墨軒買紙筆，自是分得出，方纔方菡娘手上拎著的那兩份筆墨紙硯，皆是難得的上品，絕非幾兩銀子能買下的！

薛玉華不是說是個農家嗎？！

誰家的農家能眼睛都不眨的買這麼好的筆墨紙硯？！

坑人呢這是！

……

方菡娘拎著紙筆出了門，又在縣城裡挑挑揀揀買了些平日裡孩兒戴的小飾，小零，在車馬行花了二十文錢尋了個幫著提東西的腳伕，又去了東大街錦繡閣的分店，挑了兩匹細棉布，準備給茹孃的寶寶當百日禮送過去。

方茹娘嫁給盧寶文也快三年了，年初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樂得盧寶文天天圍著那娘倆轉，盧家二老更是天天大孫子長大孫子短的，別提多高興了。

方六叔方六嬸也是終於鬆了口氣，雖說盧家都是厚道人，但方六嬸還是覺得，生下了男娃閨纔算是在盧家站穩了腳，當年可是吃過那個虧的。

如果有更好的布匹店，方菡娘其實不是很願意來錦繡閣。

因爲，錦繡閣的東家呂育昌，方菡娘實在不是很想跟他打道……每次那人看的眼神都讓覺得後背的，不舒服的很。

好在近來聽聞錦繡閣的東家去了外地開拓市場，方菡娘這才放心的過來買買買。

不過這錦繡閣的布匹質量，真不是吹的。雖然價格上貴了些，但人家質量過啊。

方菡娘滿意的把自己挑選的兩匹細棉布，幾套並一些零零散散的布頭做的巧小件一一放上櫃臺，看著掌櫃的在那練的撥著算盤。

不一會兒，掌櫃的頭也不擡的報出個數字：“承惠，共七兩三錢銀子。”

方菡娘微微蹙了蹙眉，心算算得，掌櫃的還沒撥完算盤，已是算出了結果，這一聽掌櫃的給的數跟自己算出的不一樣，便又飛快的驗算了一遍，果然是對方算錯了，便提出了質疑：“不對吧，掌櫃的，應是七兩二錢銀子吧？”

掌櫃的一聽，呦呵，雖然眼前這小姑娘帶著帷帽看不出年齡，但這聲音一聽就知道還是個稚的黃丫頭。

一個黃丫頭，空口白話的，竟然還質疑他這鐵算盤？

掌櫃一邊搖頭一邊飛快的又打了一遍算盤，撥完一看，冷汗就下來了，還真是如同這小丫頭說的，七兩二錢銀子。

掌櫃的不信邪的又撥了一次，這次撥的分外認真，撥完算盤定睛一看，還是七兩二錢！

“哎，客，真是不好意思，還真是七兩二錢。”掌櫃的一邊連連鞠躬，方纔因著方菡孃的年齡對生出的幾分輕視統統收了回去，“哎，差點多收了您的錢，真真是不好意思。”

這小姑娘，看著也沒撥算盤，竟然算的那般快，真真是不容小覷。

“沒事。誰還沒個出錯的時候呢？”方菡娘也不在意，從懷裡掏了塊碎銀子給掌櫃。

“既是差點收錯了銀子，這零頭便給這位姑娘抹去吧。”

一道含笑的聲音，自後傳來。

聽著這聲音，方菡娘隔著帷帽，苦大仇深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