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一滯。

他了解，心思單純清澈無垢，不會拐彎抹角也不會迂迴婉轉，這番話必定發自肺腑。

這麼多年來，他對寵有加呵護備至，卻原來在眼裡不過只是華麗的籠中鳥麼？

他，錮了的自由。

他低頭，忽然咳嗽起來。

＂咳咳……＂

離他最近的容臻看過來，這對夫妻之間的故事，他不完全清楚，但也瞭解得七八分。瞧方纔暝那舉止神，對蘭後的確是有獨鍾。

蘭後那句看似隨意的話，難免讓他想起長生殿。

淺兮讓人燒燬長生殿的事，他已然知曉。

只是宮殿能燒燬，記憶能嗎？

不能。

所以那些塵封在時深的記憶傷疤，永遠都停留在那裡，等待著命運的讖言應驗，給人猝不及防的當頭棒喝。

亦如他。

梨花白口本應該是清香甘甜，此刻卻覺得脣齒苦，嚨堵塞乾啞，心頭也似堆積了大石，得他不過氣來。

月傾瀉，照見他臉也如那月一般清冷霜白，無言之殤。

……

蘭羽不經意的嘆的時候，淺兮卻將目落在一個人上，衍。

這個曾經深母親卻自以爲全幸福而默默退出的男子，此時又該是何種心境？

衍低著頭，看不清表，而那寬大袍未曾完全掩蓋的手指在微微抖著。那是屬於抑，痛苦，悔恨，了悟而絕的撕心裂肺。

冷笑著。

家的男人，永遠都是這樣以自我爲中心。

暝如此，衍也如此。

＂淺兮。＂慕容歸悠悠道：＂你可真是費盡心機，一齣戲也唱得這麼別出心裁獨匠心，不同的人看這戲都能看出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悟。看起來，爲了這一齣戲，你準備了不時間。＂

淺兮選擇今日揭穿的兒，絕不是臨時起意。

一直知道這個人心機深沉做什麼都有目的，卻沒想到連唱戲也能安排得這般與衆不同。

淺兮微笑，舉杯腹，道：＂多謝誇獎，之無愧。＂

慕容歸被的厚臉皮氣得一樂，＂你可真不夠謙虛的。＂

淺兮眨眼，＂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

慕容歸無言以對。

半晌才悠悠道：＂我突然覺得你和楚曄真是般配。＂

淺兮皺眉。

蘭羽立即興致高昂的湊過來，目灼灼道：＂你也這麼覺得啊？＂

慕容歸誠懇點頭，然後面無表道：＂因爲你們倆一樣的厚臉皮，一樣的無恥無下限。＂

＂咳咳……＂

淺兮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蘭羽卻聽得一呆，有點不高興道：＂你怎麼罵人啊？＂

慕容歸一怔。

淺兮忍不住埋在肩頭悶笑，一邊笑還一邊和咬耳朵，＂哎，我告訴你，我娘很護短的，喜歡的人絕對不許別人說半個不子，否則你在眼裡就是不懷好意的壞人……＂

話還未說完，蘭羽一把將扯過來，不悅的瞪了慕容歸一眼，小聲道：＂淺淺，你不要跟走得太近了。人心海底針，更何況現在視你爲敵，自然不得……＂

＂娘。＂

淺兮趕忙打住，＂您放心，這世上向來只有您兒讓別人吃虧，沒有別人讓我吃虧的時候。＂

話一說完就到一道滿含興味兒的目看過來。

不用說，肯定是楚曄。

不就是提醒之前被他一再算計的事麼？

想起這個心裡難免憋悶，也歇了玩笑的心思，道：＂娘，您不是喜歡這齣戲麼？咱們接著看，接著看，呵呵……＂

蘭羽心思簡單，很快被轉移了話題，又認真的開始看戲。

慕容歸若有所思道：＂沒想到你這個人看起來沒心沒肺冷無，居然也有這麼溫小意的一面，當真是千面觀音，不知道哪一面纔是真正的你。＂

淺兮一個眼風掃過去，＂你現在穿上男裝估計也做不了風流名士，頂多是個不男不滿懷心事的娘娘腔。＂

慕容歸瞪著，＂你才娘娘腔。＂

＂我本來就是人。＂淺兮理直氣壯，＂不娘娘腔難道還學男人嗓子大嗓門？＂

慕容歸又被駁得啞口無言，只恨恨瞪著，回頭喝酒。

淺兮眼中笑意閃過，＂哎，酒雖好，可別貪杯了，後勁兒很大的。＂

慕容歸瞥他一眼，不屑道：＂你當我這些經商上朝白混的？要是這點酒量都沒有，早被人灌死了。＂

＂行，你海涵。＂淺兮搖搖頭，＂待會兒醉了可別找不到路回去就好。＂

慕容歸咬牙，＂放心，絕對不會半夜爬到你牀上去。＂

話一出口就察覺失言，周圍刷刷刷幾道目看過來，從敵意慢慢淡化在一裝上，而後不聲的看向別。

淺兮漫不經心

的吃點心，涼涼瞥一眼。

＂我說你至於麼？雖然穿男裝穿了這麼多年，可到底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人啊，怕什麼？＂

慕容歸悻悻道：＂你說得輕巧，讓你做十幾年男人試試？打個盹兒睡個覺都得擔心自己會不會說夢話說。我容易麼我？你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額……

淺兮默然半晌，誠摯道：＂好吧，是我考慮不周，傷了你自尊，我給你道歉。＂

慕容歸驚異的看著，＂淺兮，你被鬼附了吧？＂

淺兮淡淡道：＂你若覺得邊做個鬼會讓你酒意氾濫食慾發興致，我也不介意……＂

＂停！＂

慕容歸立即打斷，小聲嘀咕道：＂你這人一會兒一個樣，冷麪無是你，笑裡藏刀是你，沒心沒肺是你，嬉戲玩鬧也是你，戴這麼多面你不累？＂

淺兮慢吞吞的吃下一塊點心，漫不經心的說：＂凡是能戴上的面，都不是假面，而是不願被人挖掘的真。＂

慕容歸一怔，這話看似無意，細細品味卻別有深意。

＂你瞧臺上那生肖旦角，化個妝換服往那兒一站，坐在臺下的人看見的只是他們扮演的角。演得木三分也就滿堂喝彩，可下了臺換了妝又是另一幅面孔，如此循環往復，等真正下面那一天，真面也變假面，假面倒了真面。＂

淺兮搖晃著酒杯，慢悠悠的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佛之所以有千面，那是因爲一千個人看到不同的佛。一個人來到這世上，可是要生活幾十年的，幾十年永遠都一幅面孔，不覺得太索然乏味了麼？＂

慕容歸沉默。

邊隔得近的幾人都沒說話，神各異。

淺兮眼神迷濛似酒薰染，那樣朦朧醉意的笑，笑得讓人心旌搖曳心馳神往心跳加速……

卻又外頭看著慕容歸，目在頭上那支自己親手上的簪子上掠過，眼底淺淺哀傷。

＂慕容。＂

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剛纔給你戴上的那簪子……＂

慕容歸還在想怎麼突然一下子變得低沉憂傷起來，聞言下意識問道：＂怎麼了？＂

淺兮縹緲的一笑，眼底那層哀傷更濃。

＂那是我五姐的。＂

周圍所有聲音淡了下去。

＂今天……＂淺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茫，似敲過時河流的鼓錘，在夜紛裡彈唱出讓人黯然神傷的往事。

＂是的忌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