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萃話落便反應過來,天子面前哪有斷然拒絕了的，鐘萃出笑，連忙找補起來：“臣、臣妾的意思是陛下公務繁忙,前朝之事自是更為重要，若是攪了陛下置公事便是罪過了,臣妾得陛下教導，待他長大，臣妾會好好教導他的。”

聞衍心中原本有些不悅,堂堂天子，此番出言便是恩賜，換做旁人,只怕早就恩戴德起來，心中不知該有多激的,哪像，反倒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來？

聽鐘萃說完,聞衍心里的不悅倒是消了些,眼中如同往常,再是清明不過,寫滿了認真，聞衍“嗯”了聲兒,心中卻生出了兩分喜來。

眼中再是認真不過,想來確實如說的是擔憂他,怕妨礙了天子置前朝大事,鐘萃已讀完了論語,也知朝臣和天子互為依賴,朝臣對天子行為會上書規勸,言語規勸,怕天子和朝臣會因此起了間隙，聞衍勾了勾角，卻也沒有合盤道出原因來打消的顧慮。天子對皇長子的態度只六部不知，閣中諸位大臣心中卻都是有數的，只怕他們恨不得日日見到天子帶著皇長子一同出帝居的。

聞衍從鐘萃側，正要往里走，到底顧念這份擔憂，天子心中也十分用妥帖，想著這鐘氏子直，為人又認真，連旁人話外音都聽不懂的，怕多想，難得同人解釋一二：“不必擔憂，此事朕心中有數。”

鐘萃低眉垂眼，勉強點點頭，與懷中的皇長子對上，輕輕在明藹背上拍了拍，離皇長子長大啟蒙還有許久，鐘萃按捺下心，如今卻不與天子對上，只待往后再來細細籌謀的。

聞衍材高大，足足比鐘萃高了一個頭，他輕輕低頭，只見如的烏發，出一截兒雪白的脖子，聞衍移開眼，當先朝里邊走。

鐘萃人奉了茶水來，目從大總管楊培上看過，他先前一直低著頭，規規矩矩的伺候在一旁，這會兒天子進了殿，若不是鐘萃注意著，還不曾注意到楊培輕輕吐了口氣，整個人都松了松。

鐘萃早前一直覺著，這楊公公在陛下面前伺候多年，對陛下的脾自是得一清二楚，若是不慎惹了陛下，從楊公公這里能學到兩分也是好的，鐘萃現在才知，原來這楊公公也是怕的。

楊公公不殿伺候，鐘萃也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隨著天子了殿。

聞衍隨意挑了張椅靠著，見他們母子進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等宮人送了茶水來，聞衍就著喝了口，這才開口問了句：“那熙妃的事查清楚了。”

他說得肯定，鐘萃先是一愣，問得小心：“陛下知道了？”

隨即鐘萃便明了了，天子富有四海，莫說區區一個后宮，便是再有甚也逃不過天子的眼睛的，鐘萃在天子面前向來不曾有過瞞，準備把明藹抱給秋夏兩位嬤嬤，再細細同陛下匯報一二，聞衍朝了手：“給我吧。”

“這”鐘萃有些為難，低頭看了看懷里的皇子，明藹一只小手正看著母妃的裳，鐘萃今日穿得不素，他最是喜歡五六的。

皇子天天月月的在變，脾氣也慢慢有一些了，平日里都在乖乖睡著，醒來時又有婢子嬤嬤們哄著，對他百依百順的，前兩月他也對婢子嬤嬤們順從，不怎麼哭鬧，但近日起，他粘著鐘萃的時候多起來了。

鐘萃白日里除了在綴霞宮，還要去務，他若是醒來見了人，非要鐘萃抱著，不時的哄哄他，秋夏兩位嬤嬤也能抱上一會，但他現在對陛下不絡，若是讓陛下抱，鐘萃怕他會哭鬧，又會惹了天子不喜。

鐘萃心里幾番思慮，又不好直接回絕，只得輕聲說道：“明藹現在有些脾氣，陛下幾日與他不曾見過，許是生疏了些，不然讓秋夏兩位嬤嬤先照顧著些”

聞衍起，走至鐘萃邊，朝懷中的皇長子了手，聲音了下來：“明藹，父皇抱著你好不好？”

皇長子烏黑的眼在聞衍臉上看了好一會，似在確認一般，他看著人，聞衍也不催他，就著手看著，鐘萃正想再勸一勸，直到明藹輕輕朝他笑了笑，聞衍把人從懷里接了過去抱著，鐘萃才反應過來。

鐘萃朝他懷里看去，皇長子正在的看著天子，鐘萃想象中的哭鬧場面都沒有出現，不由得松了口氣，鐘萃先是去外殿多寶柜子上取了一份上回給熙妃看過的證詞，這才進了殿，把證詞遞到天子面前，一五一十的代起來。

“這份證詞便是那宮婢的證詞，杜嬤嬤親自去審的，里邊記載了這件事的始末，只這證詞到底只是這宮婢的一人之詞，算不得數的。務發用度后，翌日熙妃娘娘也曾來過問過，臣妾便把這證詞給看過了。”

聞衍先在永壽宮時已聽徐嬤嬤說了大半，也大致猜到了經過，眼只微微掃了幾下，便把這份證詞看過了，聞衍心中對此并非太過意外，這短短的一頁供述中，那婢子去怡春宮不久，對怡春宮的事講得有限，卻不妨礙聞衍已經從中推斷出了大致來，他沉了聲兒：“熙妃過后再也不曾來過了？”

鐘萃想了想，輕輕點了頭。從上回熙妃登門后，熙妃卻是再沒有來綴霞宮的。

聞衍輕笑了一聲兒，低頭朝著懷中的皇長子代：“朕的大皇子可要記住了，這宮中的婦人向來心思深沉，沒有幾個當真是表里如一的，們表面上待你百般關切討好，奉承你，不過都是有所圖的，你可千萬莫要被騙了的。”

說著他抬頭瞥了眼一旁的鐘萃：“當然，這宮中也并非盡數都是如此，自也是有那等不開竅的。”

皇長子哪里聽得懂，小手在他垂下的長發上握了握。

鐘萃沒瞧見他的舉，覺得明藹還小，哪里用得著同他說這些的，認認真真在一旁說道：“陛下，宮中娘娘們都是很聰穎的。”

鐘萃宮以來，在宮中見過大大小小的娘娘不，有一同宮選秀的秀們，也有宮多年的后宮嬪妃們，若非不是數次聽到心聲，也難以知曉這宮中娘娘們的真實面目，許多嬪妃表面溫和親近，但心中卻是高高在上，十分不屑。在鐘萃的印象中，在宮中卻不曾見過有哪位嬪妃當真差了的。

聞衍在臉上看了眼，移開了目，放到桌上的證詞上，轉開了話：“這份證詞說的只消派人去怡春宮查一查就知道了，你給了熙妃，如今這上邊說的已經全然不在了，你可明白？證據若是提早別人知道，便不再是證據了。”

“你這份證詞已經沒用了。”

鐘萃輕輕頷首，回道：“臣妾知道。”抬眼看著天子：“可是陛下，你不是說過太后娘娘不愿此事再深究下去麼？連陛下都想在太后娘娘面前盡一盡孝道，愿意退讓一步，陛下雖允了臣妾查清此事，弄明白事真偽，若是臣妾把這得來的證詞到徐嬤嬤，豈不是徐嬤嬤為難，也陛下在中間左右為難的。”

不疾不徐的說著，臉上十分認真，一如既往的沉靜。在鐘萃眼中，這件事本就是暗地里調查的，便是天子應允也是去私底下調查的，哪里會讓借此把事給鬧出來的。

落在聞衍耳里，卻他心頭驀然什麼撞了一下，帶著些酸，又不斷的擴向四肢百骸，終年讀不出毫緒的眼眸頭一回多了幾分別樣緒來，他頭有些發，又竭力下：“所以，你是因為朕才把此事給下來？”

鐘萃顧忌的自然是高太后，但陛下允許私下查這件事，弄清真偽，鐘萃天子教導許多，投桃報李，自也不會做那等恩將仇報之事，若說是因著陛下，倒也可以這樣說。鐘萃想了想，點了個頭。

聞衍呼吸一重，心中卻有一種果然如此，塵埃落定下來。后宮嬪妃向來是人人都打著為天子“崇敬有加”、“一心為朕”的旗號，從那淑賢二妃開始，到籌謀數年的良妃等，個個口口聲聲的聲稱一心為朕分憂，一顆心向著朕，卻不過是欺騙于朕！們的目的非是一心為朕，為的不過是后宮的權柄，登上那中宮后位罷了。

哪有什麼為天子著想！聞衍為堂堂帝王，又豈能容得下這些心思詭譎之人伴隨側，如愿坐上中宮后位的。

聞衍目銳利起來，朝鐘萃看去，直直看進眼底深。在的眼里，他看到的仍是一眼能看穿的雙眼，里邊再是認真不過。

說的是真的。

不是那等為了哄天子而諂討好，曲意逢迎說出來的漂亮話，是怎麼想便就怎麼說了，是因為朕而當此事沒有發生過。聞衍眼中染上笑意，連腔都跟著震了震，又很快下角，恢復往常一般，不泄分毫，沉聲夸了夸：“此事你做不錯。”

皇長子醒了好一陣了，在聞衍懷中看著人好一會，又慢慢睡了過去，聞衍了聲音，不敢把人吵醒了的。

鐘萃忙把人接過來，親自送到小床上安置好，皇長子如今出些認人的苗頭來了，若是鐘萃這個當母妃的把他放床上，便極會哭鬧。秋夏兩位嬤嬤說的，他這是認出了母妃，連安睡前還要聞一聞母妃的氣息的。

鐘萃把人安置好出來，便見天子起了，正要抬朝外走：“陛下？”

聞衍今日來綴霞宮不過是突然決定，并未有留宿后宮的打算，如今坐了坐便要回前殿了，見鐘萃出來，他點點頭，叮囑幾句：“你好好照顧明藹便是，朕走了。”

天子駕臨綴霞宮，有會不留宿的，鐘萃卻也沒問，乖巧的朝他福了禮：“臣妾恭送陛下。”

“嗯。”聞衍應了聲兒，抬步朝外，剛走了兩步，回頭見鐘萃還保持著福禮的姿勢，面上連半點挽留都不曾，雖在天子心中，若是以后的中宮，自該是這般寵辱不驚，但把鐘萃與其嬪妃相比，換做別的嬪妃，不得會再三挽留一下，溫言妥帖的，只有，當真是半點不會侍奉揣度，又忍不住天子心中一堵。

聞衍甩了甩袖，出門，楊培已經候在了外邊，等天子一出門便迎上來跟在后，一路出了綴霞宮。

夜已深，各宮都已落了鎖，只有巡邏的侍衛不時在宮中穿行而過，見了天子一行，遠遠的見了禮。

聞衍負著手，如閑庭信步一般，楊培伺候天子多年，天子這般緒外卻是見，周都著高興的模樣，楊培在前邊提燈照路，估著現下天子心大好，便也大著膽子說了句：“嬪主子把皇長子照顧得真不錯，每日還得去務呢。”

聞衍大方應承：“嗯。”

這鐘氏為人自是挑不出錯來，但那熙妃卻是個藏的，倒是說錯了一句，非是朕在意鐘氏，而是那鐘氏在意朕！